，永不消逝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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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 平 鸽 独 家 出 品』

文 | 北雁南飞

 
（配图来源于网络）

一

“该不会是做梦吧？”保安队长叼根烟吞云吐雾。

“扯犊子呢！见过一家人同时做同一个梦的么？”

一大早老魏郁闷得很，耸拉的眼皮像两根黑香肠挂在眼眶。他誓誓旦旦咬定，昨晚下半夜三点多听见两个人大声对话。

“是这栋楼吗？”

“是。”

“肯定没错吧？”

“错不了！”

老魏睡的屋挨着横路，听得真切。老伴似乎也听到了什么，躲在被子里不动弹。老魏顿了顿，踩着凳子把头伸到窗边，啥也没瞧着。奇了怪了，明明听见有声响咧！

“该不会是贼吧？”老伴压低声音。

“我看像，八成是踩点来了！”老魏嗓子一阵痒，想咳嗽又猛地捂住嘴，喉咙像被人卡住，挤出沉闷的几声。

几天前一个上午，对面大种家刚失窃。光天化日之下，盗贼大摇大摆在监控底下晃来晃去，麻利地掏出一把家伙对准摩托车锁一拧扬长而去。大种气得直跺脚，心想这贼吃熊心豹子胆了，竟敢骑到太岁爷头上撒野！

大种打小就留光头，皮肤黝黑透亮，说话像老牛瓮声瓮气，习惯性吸鼻子。他嘟囔着对儿子长毛说，这口气我咽不下，他奶奶的，小毛贼被我逮住非打残不可！长毛二话不说报了警，又把监控视频发到网上，一时间那个红上衣黑牛仔裤的短发盗贼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网红”。有人声称，见过这个人同一天撬门入室偷窃。

“嘿，村里成了菜市场，盗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还得了！人民还有安全感么？没有安全感怎么搞好生产生活？”村长说一句手敲一下桌面，语重心长义愤填膺，拿眼看着保安队长。

“村长，上个月工资还没发呢，兄弟们等着开锅哩！”保安队长笑得很难看。

村里的保安月工资2000块，抽烟喝酒的根本当不了零花钱使，早就怨声载道，这还拖欠工资，个个面有难色。

“怎么，就这点觉悟？”村长虎着脸瞪圆眼，“良心都掉到钱眼里头去了？你们就保准盗贼不进你们家？你们就忍心看乡亲们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

……

村长喋喋不休，保安队长皱着眉头，脚下散落一地烟头。

“就这么着吧，保安队谁值班谁巡逻，每天走几趟，起码让大伙知道咱们在做事。”村长头也不回走了。

保安队长点点头，不吭声。

二

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老魏一大早给村长打了个电话，绘声绘色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村长嗯嗯嗯听完老魏的话，声音提高一个八度。嗯，你这个事汇报得很及时，不错，作为村民代表做得很好，很有觉悟……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老魏把想法和盘托出:“你看啊，这两个人的对话很可能是踩点预备作案，我琢磨着是不是跟大种家摩托车失窃案有关？”

嗯——村长嗯了三秒钟，说:“有可能，行，村里知道这个事了，我让保安队长联系你。”

保安队长上门走了几步瞧了几眼，留下个号码给我，说有情况给个电话，踩着摩托车轰轰消失得无影无踪。老魏脚刚抬进屋里又往外走，对了，怎么忘记查监控了，大种家不有监控吗？

大种不在，这几天他可没闲着。捉贼是他一大爱好，人长得五大三粗，一颗大光头特显眼。人不可貌相，大种虽长着一张恶人之脸，但从不乱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死磕到底”的行事原则。自打警察跟他说盗车贼抓到了也是关几天放走后，大种就走上了茫茫的追查盗贼路。他不心疼那辆“太子”，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绝不允许“被别人欺辱”，他不撞南墙不回头。

大种见人就说捉贼是他的最爱，成天开着摩托车到处晃悠，眼神跟刀子似的到处飞。有一次他看到一个红上衣黑牛仔裤的年轻人，硬是横跨三个村追了三个小时，在河边截住人家大吼一声:他娘的你想做啥？那个年轻小伙转过头，歪嘴淌着口水对着大种一个劲笑。大种黑脸多云转晴，摸着光脑袋也噗呲噗呲笑。

长毛上省城，儿媳妇开的门，见是老魏喊了声伯。

大种不在？老魏问了句。

不在，伯您有啥事说呗。小媳妇笑得很灿烂。

哦，也没啥大事，想查查昨晚三点多的监控视频。

这样啊，只能等长毛回来帮您查查了，这玩意别人都捣鼓不来。小媳妇尴尬地笑了笑。

老魏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盗贼肯定不是初次作案，对这边监控安装情况非常了解，他们保准避开监控范围选了盲区。想到这，他后背一阵发凉，心想靠山山倒靠水水老靠自己最好，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老魏翻出早年做木匠的一套家伙，关在里头叮叮当当半天，造出一把简易木弓，又从床底拽出一个破蛇皮袋，掏出一把两尺长的水龙管，从路边拾掇十几块砖头垒在二楼阳台。一切准备就绪，他眯眼半躺在沙发椅上抽了根烟，把即将到来的捉贼方案仔细过了一遍。捉贼工具应该够了，只是万一？想到这个万一，老魏猛地睁开眼，万一盗贼带枪呢？

这些年两抢一盗的坏家伙可没少用枪，前年隔壁的隔壁老猪就因为喝止不法分子抢夺女子项链，生生挨了一枪子，打掉半个耳朵血肉模糊。老魏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可如何是好？心想自己一个人力量未免太单薄太冒险，又找到保安队长说了想法。保安队长斜着眼胸脯拍得啪啪响，哎呀，我说我啊枪支管控这么严怕啥哟，这不还有我们呢，把心放到肚子里去，随叫随到。老魏不说话，心里忿忿道，靠你们，二两老酒一喝爹都不认识了！

老魏把大种、老猪以及邻居几个当家的全部叫一起。老猪本来是一百个不愿意，但头上戴着见义勇为的帽子不来说不过去，慢吞吞跟着大种屁股进了屋。

“大家看这事怎么办，事关自己的安危，谁都有份。”老魏看了一圈，万马齐喑究可哀。

烟打了一圈，老魏点名了。“老猪啊，你可是模范啊，这方面也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说两句给大家引个路吧，哈哈。”他笑得很牵强。

“哪里哪里，什么模范，咳咳。”老猪摆摆手，“猴年马月的事甭提了，我看啊这事得重视……”

大种抬起头，插上话咬牙切齿说:“抓到必须一步到位打残，的长记性！”

老魏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适当教训下应该的，但万一盗贼带枪呢，或者万一打了以后寻求报复呢？”他忧心忡忡。

老猪被大种的话点燃斗志，听这话站起来，手一挥大声说道:“这话我不爱听，使枪怎么啦，子弹我也迎着上，怕死的不是男人！”

老魏居然热泪盈眶，屋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大种也站起来，指了指自己说，算我一个，大家把电话都留下，狗日的哪个龟孙子有事躲起来我跟谁过不去！说着，啪地一下把印着“摩托车接送”的名片扣在桌子上。老猪点点头，拿笔写了组号码塞给老魏。他接过来一看，问手机号码呢？老猪搓搓手应道，手机信号不太好还是打座机靠谱。其他人有的说没用手机，有的说手机打算换号码过几天再给，有的留下家里电话，有的说记不住回头问了再说……

大种最后一个走，走前拍了拍老魏肩膀说，老哥啊听我一句，真有事尽管叫我。

老魏感到一阵悲哀，呆坐看着一个个人模狗样地走出去，长叹一声。

 

三

连着几个晚上老魏基本没合眼，在每个屋里放了一段水龙管，二楼放了把木弓。想好了，假如能够智取绝不强攻，毕竟一把年纪了，何况万一……想到这个万一，他心里又是一紧。

老魏在二楼用几片木板临时搭了张床便于观察周边形势，把保安队跟大种的号码放在通讯录第一第二位置，心想保安队总归会来个人吧。一切安排妥当后，他躺下来，手机设置成振动，望着头顶天花板发呆。想想自己也是上过战场打过鬼子的人，枪林弹雨里过来的还怕几个小毛贼吗，哪怕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枉英雄一场。上来前，老魏叮嘱老伴门反锁好，无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出来，留了点东西在抽屉里以后再看。

夜越来越暗下来，习惯晚睡的大种今晚似乎睡得有点早，过了午夜一点就灭了灯，周边一片漆黑。无边无际的黑幕像一张大网张牙舞爪扑过来，罩住脸蒙住口鼻，老魏试着挣扎了几下，网勒得更紧，翻来覆去试图用腿蹬开一个洞来，哪知突然从网里伸出两只触手来，左右一只缠住双腿。他动弹不得，想张嘴喊什么，刚一开口又被另外两只触手扒开往外拉，痛得撕心裂肺……猛地打了个滚，重重摔倒地上，睁眼一看，周围什么也没有，抹了把脸上的汗，又掐了掐大腿上的肉，哎哟喂，原来做了场噩梦。

老魏爬起来，刚站直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他猛地窜到阳台角落里，抬眼往下瞧。夜幕下，两个黑影一左一右，左边那个手里似乎拎着什么，右边那个右手插在裤兜里。老魏的心提到了嗓眼上，下意识瞧了一眼时钟，刚好指向3点，跟那晚时间差不多。他赶忙从床板上摸起手机，就着薄薄的月光打开通讯录，拨通保安队号码，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连拨三次没人接听。他一边拨着电话，一边观察情况。两个黑影从小巷走到大种屋后，又从屋后走到横路，又从横路折回小巷。他暗想，这是要准备下手的讯号。心想大种睡了就算了，便把手机扔一边，竹箭搭上弓，眯着眼顺着月光照射处瞄准。他仿佛听到连长在耳边吼叫:冲啊小魏，子弹上膛给老子狠狠地打！

夜风在耳边呼呼吹，像子弹呼啸而过。此刻老魏热血澎湃，头皮发胀，蓦地感到这是多么崇高而神圣的战斗，只许胜利不许失败的战斗，他的一生似乎就将跟随这一箭射出去，穿越轮回直达敌人心脏最深处，画出一个圆满的大大的句号。有那么一会，他想到了老伴，想到了未来，但这些想法很快被汹涌的豪情冲得烟消云散。这一刻，老魏已经忘了一切，眼里冒着火！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豁出去了，甚至听见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这时，两个黑影突然停下来，在屋前站定了。

“是这栋楼吗？”嘴巴不清不楚。

“不是。”嘴里含含糊糊。

“是那栋？”

“是。”有点迟疑。

“确定没错吧？”

“错不了，错不了。”

两个黑影竟然离开屋前，沿着小巷往里走。老魏张开眯着的眼，使劲揉了揉，咦，这是什么情况？巷子那头连着大路，一辆货车经过撒下一片灯光。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定睛一看:嘿，那不是大种吗？老魏跟滩烂泥似的靠在另一个人肩头上。再一瞧：另一个人竟是保安队长。

老魏一屁股坐地上，扔下弓，直喘粗气，连骂了三句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