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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人生之琐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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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夏回故乡拍摄,溪水渐已干涸,溪边也不再有洗衣的婶娘们,嬉戏的孩子们……


          溪之恋

   六十年代,我嫁给一个荒僻山村贫农的儿子。我一生中最活泼、最健康、最敏锐的年华,稀释在乡野弥漫着柴烟和羊粪的空气里,沉淀在修梯田、打坝的泥土中。身因饥饿而浮肿,心为尘土覆盖而痛楚。生命活力的激越,除了求生的本能,还有那条日夜吟唱着的、活泼无邪的小溪。

嵌在大山山腰中的土窑洞是我的新房,大山山麓的枣树林中流淌着一条澄澈清凉的小溪,山里人孩子的名字都是随手拈来:大牛、二牛、粪蛋、石头等,这条穿越枣树林的小溪便顺理成章地名叫枣溪。离山村较远的后小沟的柳树林里,还有柳溪,柳溪对面山崖底有岩溪、泥溪。它们在人们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不会像气势磅礴的黄河、长江,载入史册、编入歌曲,被人颂扬,但它们可以像知交好友般给人以柔情、慰藉。

烈日炎炎的夏天,每遇星期日,我便与任民办教师的丈夫带着五岁的儿子去距我家最近的枣溪。儿子提着他的小铁捅,我与丈夫满载两筐脏衣服,带着槌衣的棒槌,盛开水的小铁壶,以及一个窝头。

阴凉凉的枣树林中,清澈见底的溪水欢快地流淌着。光屁股穿着红兜肚的儿子蹦跳着抢先走入水中,小手首先抓到的是尚未成熟的掉在溪里的坠枣。他马上高举双手,大声喊:妈妈——吃——枣。稚嫩的童音,如玉液琼浆沁入心脾,此时,多想锁定时间的脚步,将瞬间变成永恒。

脏衣服全投入水中,压上石块,然后高挽裤管、稳坐溪畔,双腿伸入溪水,怀抱青石板用力搓洗。槌衣声、欢笑声、潺潺流水声以及簌簌风声交织在一起的天籁之音,足可以使人忘却尘世的一切烦恼而心旷神怡。我不时俯身将轻抚我肌肤的溪水亲吻、拥抱,但它总是俏皮而又轻捷地从我双臂中脱走,叹只叹上天不曾赋予我一个博大的胸襟,将小小溪流尽揽怀中。

两大筐衣服洗净,已是红日西斜。略感疲惫却神清气爽的我,看着儿子撅着小屁股雀跃蝶飞般地扑抓小鱼、蝌蚪的憨态,爱怜之情满溢心房,在喊叫儿子回家的刹那,对眼前的景象,心头掠过难舍的惆怅。

冰天雪地的冬天,枣溪那光滑如镜的冰层是天然的滑冰场地。我特意为儿子缝了一双棉手套,丈夫用粗糙木条为他钉制了简易冰车,每当看到儿子滑溜在溪面上兴奋、快活的小脸,我便涌起对枣溪的深深爱恋。

婚后十年,我与丈夫分别考取了公办教师。两年后的暑假,我们回村探亲,先未回家,便迫不及待地走向枣溪。在东张西望的寻觅中,我终于目瞪口呆地停住了脚步:枣树林变成了绿油油的玉米坝地,枣溪被深深地埋在坝底,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无限失落地走向回家的山路,怅惘地慨叹着沧海桑田!

现在,年事已高的我,住在城内固若金汤的钢筋水泥楼房里,不仅衣食无忧,而且现代化设施将身体舒适地闲置起来。每每在打开热水器洗澡、启动洗衣机洗衣时,便想到清凌凌的枣溪以及淌入溪水中的“红兜肚”。那清新的大自然气息仿佛向我迎面扑来,我不得不打开窗户,跃过幢幢楼房,极目天际……

父老乡亲

刘奶奶

   刘奶奶是山里有名的“厉害婆婆”。

   她生有五男二女,丈夫在她生下第七个孩子时,患上了肺痨,不久就离开了人世,那年她才二十八岁。七个孩子的生活重担落在刘奶奶一人肩上,但这并未将她压倒。她不仅将一群孩子抚养成人,而且在她三十五岁时,便为年仅十八岁的大儿子娶过了媳妇,几年后,又先后为二儿、三儿娶过了媳妇,于是,她的家便成了热热闹闹的大家庭。

     刘奶奶当上婆婆后,治家十分严格,等级划分得非常细致:儿子和孙子是一等人,女儿和孙女是二等人,她和媳妇是三等人。比如吃煮玉米,一大锅玉米煮熟后,谁也不许动,必须等她分配好才能动手吃。颗粒饱满,个头最大的棒子是分给儿子和孙子的,次点的分给女儿和孙女,颗粒不满、虫吃的、碎小的玉米是她和媳妇们的。过年时也一样,男人们可以吃到白面馍,女人们只能吃到麸皮馍;男人们可以放开肚皮吃一顿大肉,女人们只能吃到腥汤炒的菜。

     由于刘奶奶能“身先士卒”,所以她的一个个媳妇对她的做法,都没有怨言,似乎这种做法是天经地义的,于是,一大家人倒也和和睦睦。

     刘奶奶门前的山坡上,有一片枣树,结的枣子又大又甜。在她的精心照看下,几乎不会丢一颗枣。

   每年到了枣快熟的时候,刘奶奶便将枣树底的地,用耙子耙得虚虚的,只要发现脚印,她便穷追不舍,一直要追得将“贼”抓住,才肯罢休。“贼”除了个别放羊娃外,大多是她的孙子。如果偷摘了一次枣,不管摘了多少,都会“秋后算帐”——秋天打下枣,少分。缘于此,她的那一群小孙子,没人敢去偷摘枣。

分枣时,刘奶奶仍像分玉米那样,最大最红的是男人们的。不过,枣比不得玉米,当时是吃不完的,男人们都装在兜里拿回家,给妻女去吃。

刘奶奶在她的五个儿子都成家后,便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另出去,只留下五儿一家和她一块生活。

四个儿子另出去后,刘奶奶就不再过问他们的生活了,只一心一意操持着五儿一家。四个儿媳妇也乐得不再受她的管束,自由自在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五儿是刘奶奶的小儿子,她最疼爱。五儿的媳妇很乖顺,可就是肚子极不争气,从过门后,只生了一个女孩便不再生了。没有儿子,在山里人眼里是天大的不幸!为此,刘奶奶不知暗地里哭了多少次,烧了多少香!可就是一点希望也没有,这不能不是刘奶奶一生中最大的缺憾!

刘奶奶很少出外,山里的活都是五儿和媳妇干。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生火做饭,喂猪喂鸡。每顿饭仍和大家庭时一样,男人吃稠的、细的,女人吃稀的、粗的。由于五儿一家只有五儿是男的,刘奶奶便将孙女划在男人那边。孙女不仅每顿饭陪着她父亲吃,有时比父亲也要吃得好,缘于此,这个女孩的身体非常壮实,刘奶奶和五儿两口子也因此有些许安慰!

刘奶奶除了在家做饭,喂猪、喂鸡外,还经常在石磨上磨玉米面,在碾子上压黑豆,即使在她七十多岁时,也颠着一双小脚,将碾子转得欢快!

刘奶奶就这样天天忙碌着,日日收拾着这个山坳中的小院,小院不仅被她清扫得干干净净,而且墙上挂满了辣子、大蒜、茄子片、葫芦丝,无论谁走进院子,都会夸老人家的勤快和能干!

刘奶奶也有休息的时候,那便是每天下午“受苦的”出山那一阵子。这时,午休起来的五儿和媳妇上山去了,孙女在学校未回来,吃饱了的猪腆着大肚子,躺在猪圈里晒太阳,刚喂过的鸡在墙角有一下、没一下地刨土啄虫子,歇下来的刘奶奶便在午后斜斜的阳光里,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安详地撕着棉花或捻着毛线。

每当看到她老人家坐在门前,我便拿着针线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我极爱听她讲从前的故事,她便一边撕着棉花,一边用衣襟上挂的一块白布揩揩发红的总是淌泪的眼睛,悠悠地讲她小时侯如何缠脚,如何做绣花鞋;胡宗南的队伍进山后,怎样抓鸡翻粮,怎样寻找大姑娘……刘奶奶讲的这些陈年旧事,常常让我沉入遥远的想象中!

有时,刘奶奶也会停下手中的活,边出神地看我缝衣服,边感叹着:“人和人就是不一样,你怎能长这么巧的手,又会做针线,又会写字!啧啧……”

记得一天晚上,她来我家,要我给她的大侄子写一封信。当她说完要写的事后,我很快就写好了。看着写好的信,她双手捧起,眨着发红的眼,连声夸赞:“就是古怪,几下就把我说的话写在纸上了!这弯弯曲曲的道道怎就成了字?念书人怎这么能行!”

一字不识的刘奶奶,对读书人有着近乎迷信的崇拜!

五儿媳妇在四十五岁时因病而亡,这一年,刘奶奶七十三岁了。儿媳死后,她更辛苦了!当整个山村还在沉睡中时,她便窸窸窣窣地穿上了衣服,慢慢地掰柴、打炭、生火。早饭仍旧儿子、孙女是稠米饭,她是稀菜汤,午饭给儿子、孙女烙鸡蛋饼,她吃糠窝头!她依然喂猪喂鸡,只是无力磨面碾豆了,她已经很少坐在门前撕棉花、捻毛线了!她看上去比前衰弱得多——灰白的头发更稀疏了,淌泪的眼睛更粘更红了,早已驼了的腰背弯得更深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年,孙女出嫁了,只剩下她和五儿。

刘奶奶已是山里年岁最大的老人,但她非常害怕死,她不愿死,她要照看她的五儿。五儿虽然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但在她眼中,是永远离不开娘的孩子。刘奶奶不止一次地长叹着对我说:“我怎么也不能死,我死了,谁给我的五儿做饭吃!”

刘奶奶的这个愿望最终没有实现,在她九十二岁,五儿六十四岁那年的一个夜晚,老人家撒手西去。那天白天,她还为五儿做吃了三顿饭!

       二叔

二叔是山里的郎中,方圆几十里的人们,都请他看过病。

二叔看病的本领,据说是年青时去外地逃荒,跟一位江湖医生学的。他会诊脉,但不开药方,只用偏方。那些烂熟于心中的偏方似乎很多,无论什么病,都可以对症下药。可他最拿手的本事,还是拔罐针灸。

嫁到山里,如果不是二叔的“救死扶伤”,我家可能早就遭大难了!

第一次是救治丈夫。有一年秋天,丈夫患感冒,他仍和以前一样,随便吃了点感冒药,等待好转。谁知病情非但不见好,反而一天比一天严重,拖拖拉拉一个多月后,竟茶饭不思,卧床不起!催他去镇医院看看,可他懒得行动!因为只要稍微动动,便眼冒金星,虚汗淋漓,情急之下,婆母想到了二叔。

二叔来了诊过脉后,直埋怨我们不早点叫他看。他先放十指血,再放肘弯血,最后在背部拔火罐。他拔火罐不是拔一罐点一次火,而是在背部拔上一罐后,来回拉动,不知他拉动了多少次,只见整个一个背部,排满了密密匝匝的罐印。

拔完了火罐后,他又写下一偏方,让丈夫照方去吃。两天后,病情开始好转。

第二次是救治儿子。一个冬天的下午,六岁的儿子正在院子里玩耍,突然回到家说他冷。我将儿子抱放在炕上,用棉被盖住,让他去睡。心想,在热炕上睡一会,就没事了。谁知,睡下只一会,儿子竟冷得浑身打颤,紧接着两眼翻白,手脚冰凉,气息全无!我见状放声大哭,慌乱之中,丈夫想到了二叔,连忙飞也似地冲出家门去找二叔。

二叔在田里修梯田,听丈夫说后,扛起铁锨就往我家跑,一边跑,一边叫丈夫去他家取火罐和针盒。

二叔来后,火速在儿子的人中、合谷、足三里等穴位扎上了针,渐渐地,儿子有了气息,脸色开始泛红,手脚也温热起来,一会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喜极而泣,连声感谢二叔,二叔安慰我道:“不要急,不会有事,娃娃有火又着了凉,冷火相击。扎完针后,再按这个偏方吃点药,就好了。”

果然,三天后,儿子又开始玩耍了。

第三次是救治我。我生第一个孩子时,在顺利产下孩子的第二天,肚子疼得要命,刚开始只是疼得两眼发黑,最后竟昏厥过去。丈夫想去请二叔,可山里人讲究男人不踩暗房(即产房),如踩了,将会给自己带来厄运!

母亲看着束手无策的丈夫,催促道:“救命要紧,试试看,如请不来,我们赶紧去医院!”

丈夫赶到二叔家,嗫嚅着说完我的病情后,二叔急忙放下饭碗,背起药箱就往我家跑,边跑边埋怨丈夫:“月子里的人耽搁不得,你为什么不早些来?”

二叔来家后,未扎针,只是让母亲给我用热毛巾敷肚子,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纸包,将纸包内的粉末用开水冲起,让我喝下去,半个钟头后,疼痛逐渐减轻了!

那时虽穷,月子里的人还是可以吃到少许鸡蛋、杂面之类的好东西,于是我留二叔一块吃饭,他无论如何都不肯。之后,丈夫从集镇上买来两盒饼干给他送去,也被退回来,并责备丈夫:“乡里乡亲的,怎能这么见外!”

二叔给人的感觉不像山里人。他不像山里人那样大嗓门说话,他言谈举止总是慢条斯理,而且语言极少。他在衣着打扮上也与山里人不同,他不像山里人那样,总是头上扎一块白羊肚手巾,而是一年四季都戴一顶蓝帽子;他的腰间也不像山里人那样,经常系一条白布腰带。可二叔确确实实是地道的山里人。

二叔家从祖上开始,就住在山里有个叫“阳湾”的山峁上,那是全村地势最高,太阳照得最多的地方。到了二叔这一辈时,弟兄们迁到另外的山头去住,这里只留下二叔和他的儿女。

每当没事时,二叔便坐在院墙外的石头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望着对面的山崖。一个钟头,两个钟头,甚至半天,他都静静地坐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敢肯定,他想得很多很多!因为他的心中时刻装着山里的乡亲,无论谁家有事,都要请他帮忙,无论哪里发生了纠纷,只要请他解决,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石头家出嫁女子,是他看的日子;臭蛋的媳妇,因彩礼未给齐,娶不回来,是他赶到四十里路外的娘家,好说、歹说,媳妇才跨上迎亲的毛驴;来顺叔分家,两个儿媳为了几件家具,吵得不可开交,是二叔去了,三言两语便劝开了架,分好了东西;我们村与邻村因为庙会摊派钱项闹翻了脸,是他将两个村的村长叫在一起,好言相劝,两村人才重归于好。

二叔还会阴阳八卦,会看坟地,村里老一茬人的坟地都是他给选定的。山里人对坟地很看重,认为坟地的风水好坏,直接关系子孙后代的福祸,所以无论谁家修葬拱墓,都要请他。他拿上罗盘,这儿测测,那儿量量,一会儿便定好了坟地。至于谁家死了人,办丧事,他更是一路操持。从下葬开始,主家都虔诚地听他的指挥,等到封墓口时,他老人家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一边撒五谷,一边摇着铃铛,口中念念有词。

二叔是山里的能人、圣人,逢年过节,他总会收到很多礼物,那时的人都穷,酬谢人的礼物也 不过是罐头、饼干、挂面之类的东西,但二叔很少收下,都像退我家的饼干那样,退了回去!

二叔在他六十八岁那年的一个秋天的上午,跌倒在回家的坡上,不会动,也不会说话,是丈夫发现了并将他背回了家。二叔从此瘫卧在床,半年后便离开了人世!

二叔一辈子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不知为多少人做了好事,可他从来不要报酬。二叔的这种做法,放在当今社会,许多人会认为他是“傻瓜”!

可山里人认为,二叔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埋葬二叔那天,全村的人自觉排成队为他送行,为他流泪。

二叔是山里人的骄傲,我敬重二叔,怀念二叔!

         三婶

我嫁到山里时,三婶还是一个能干的山里女人。那时,她大约三十多岁,一张黑里透红的满月脸上闪着健康的光泽,个头虽然不高,但力气挺大。无论割草、背谷、犁地、锄苗,样样都是好手。她的丈夫常年在外经营山货,于是,家里、山里的活便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但她一点也不发愁,总是乐呵呵的!

三婶不仅将她的家料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天生一副热心肠,极爱帮助人。

六十年代,凭布票扯布,一个人丈许或几尺布票,哪够遮体御寒,于是,山里的女人都自己织布。我成为山里人后,学会了纺线,却未学会织布,一是我没有织布机,二是我体力不行。缘于此,我纺下的棉线,便无法变成布。

正当我对着棉线发愁时,三婶来到我家,笑吟吟地说:“不要急,我织布时捎得给你织。”我惊喜地连声谢她,她却不以为然地说:“乡里乡亲的,谁还不用谁!再说,你们念书人学会纺线也就够能行了,一个人哪能什么都会做。”

三婶没挣我一分钱,便将我纺下的棉线变成一尺尺白布,看着那一卷布,我真不知如何去酬谢她!

我还未来得及酬谢她,她又给我送来一大碗晒干的红豆荚,原因是在一次闲谈中,我无意说起我最近“嫌饭”(妊娠反应),想吃干红豆荚,没想到她居然记在心中了!

这些事虽然距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但每当想起三婶对我的关心、照顾,想起她的善良、厚道,感动便涌上心头!

大约在我来到山里四五年后,公社卫生所的医疗队巡回下乡,为各生产队的育龄妇女做绝育手术。

妇女们听到做手术,便关紧门不露面。任务无法完成,医生与生产队干部焦急万分!

好心的三婶看到他们为难的样子,便第一个报名做了手术,在她的影响下,另一名妇女也报了名,生产队总算完成了计划生育任务,队干部因此免去了处分。

不知是当时的手术技术不行,还是做完手术后,三婶调养得不好,总之,以后她便成了病人。她的脸色从此失去了血色,,她的身体从此不再健康,那个整日在山里、洼里劳动的妇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上总是蒙着黑头巾、身上总是裹着厚衣服、经常抱着肚子的病恹恹的妇人。

三婶共有二女二男,女儿长于儿子,听起来儿女双全,似乎应该心满意足。但三婶的命并不好,两个女儿倒是没什么毛病,可两个儿子在读完小学过了十岁后,便开始患软骨病,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严重。两条腿不仅摇摇晃晃无法行走,即是站下也不住打颤,既无法去学校上学,更谈不上出外劳动,只能呆在家中,成了两个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废人。

大儿子到了十八岁时,三婶四处托媒,可谁家女子愿意找一个废人做丈夫呢?无奈,在这个儿子二十一岁时,娶了个傻头傻脑的憨媳妇。

憨媳妇除了脑子不清外,再没有什么病。她身体肥硕,四肢发达,能吃能干。像头牛一样。与牛不同的,是她肉乎乎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憨媳妇在三婶、三叔的调教下,学会了好多只出力不用脑的活。挑水、送粪、背谷子、扛玉米……样样都能干,只是干活时必须有人跟着,否则便找不到家了。

三婶偶尔也来我家串串,闲谈中,总是流着眼泪骂自己上辈子没做好事,今世遭这样的报应!看着忧戚瘦弱的三婶,想起从前那个乐观、健康的妇人,我便不由得涌起人生无常的悲凉!

憨媳妇在婚后一年便生下一大胖小子,可她只会生,不会抚养,三婶便又当祖母又当娘。每次给孩子喂奶,都是三婶将孩子抱放在她怀里,解开她的衣襟,她便一脸茫然地笑着,任孩子吮吸。

孩子刚两岁时,她又生下一男孩,以后接二连三又生下两个女孩。

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将三婶累得奄奄一息,她的脸上不仅毫无血色,而且青中透黄。她的个头更矮了,由于骨瘦如柴,从远处看,简直象个十来岁的孩子,但她的精神极好!在孙子、孙女的嬉闹中,她忘掉了自己的病痛,也忘掉了儿子的不幸。两个孙子、两个孙女是三婶生活的全部,三婶的生命因此得以苟延残喘!

三叔早已不经营山货了,整日领着憨媳妇劳作。步履艰难的大儿子,只能在家剥剥玉米,编编箩筐,生活虽贫苦,但也可以勉强温饱,一家人倒也和和睦睦,相安无事。

想不到的是,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大儿子半夜上厕所时,踩空了脚,从院墙旁的山崖上摔下去,撞在大石上,当即毙命!

伤心欲绝的三婶几个月卧床不起,是哭闹的孙子和残病的小儿子,让她不得不从痛苦中挣扎起来!

生活并不因为灾难的光顾停止,家中除了没有了大儿子,一切和从前一样,只是多了份凄凉!

一年后,三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将憨媳妇转嫁给小儿子。

小儿子当时十七岁,和他的哥哥一样,勉强读完小学后,便拖着两条病腿呆在家中。同样,和他的哥哥一样,谁家的女子会嫁给一个只能吃不能做的废人呢?所以山里人都认为,三婶的这个做法是明智的,既保住了憨媳妇这个好劳力,又让孙子、孙女们有了“父亲”。只是有点委屈小儿子,因为憨媳妇比他整整大十岁,但这也无妨,对生活早已绝望的小儿子,从来都没有奢望自己能像别人一样娶来满意的媳妇!

憨媳妇对于丈夫的死无动于衷,她仍然每天跟着公公劳动,公公年岁渐老,难以负重,山里的活就全指望她了!她有的是力气,只要有人像牵牲口那样牵着她。

憨媳妇实在是太糊涂了!当有人问她,你的男人哪去了,现在的男人是谁时,她从来都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你,嘻嘻地笑个不停!

憨媳妇与第二个丈夫生活几年后,又生下一男二女。

此时的三婶已无力抚养孙儿了,但那两个大孙女完全可以帮她喂养小孙子。

三婶的三个孙子四个孙女,不像她的两个儿子那样病病歪歪,也不像她的憨媳妇那样混混沌沌,他(她)们都舍弃了父母身上的缺陷,承袭了父亲的智力和母亲的身体,一个个都是身心健康的孩子。

命运对三婶是残酷的,但上天又是仁慈的!在派给她两个病儿子,一个憨媳妇之后,又赐予她三个健康的孙子,四个活泼的孙女。

三婶在她六十一岁,最小的孙子六岁那年离开了人世。埋葬三婶那天,三个孙子、四个孙女的哭声惊天动地!   

                                    

                      

  

 这张照片是前几天回故乡在爷爷的坟头回望村庄时拍摄的,母亲在这村庄的土窑洞里养育了我们,她一生中很多温馨快乐的回忆是小村庄给予的;而我们的根是扎在这村庄里的,它也是我们的“母亲”,我们走千里走万里,走不出它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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