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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漠遇见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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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走帽子的记忆,是昨天躺在高山牧场想到的,支在头顶的花伞被吹走了。我在乐曲中醒来,发现有一种貌似怪诞、实为相当现代的曲子,不敢相信,是老婆放的。是那种常伴老人身边,被叫做半导体的玩意儿。

 

时代变了。我总想起年轻时的事。荒漠里除了自己影子,我还遇见兔子、骆驼,和土洞里的牧羊人,这我得一样一样地说——

 

我是给自己备下个窝的。在这荒漠深处的土洞里我都睡过一觉了。

 

早上班车向西穿越贺兰山寸草不生的长城线时我喊“停车!”

 

司机用悲悯的口气说:“这地方啥都没有,也没车回去,你下去怎么回来啊?”

 

全车人看我。当年我戴一顶黑色宽檐毡帽,背着自制的布囊、挎着个大塑料水壶,还有一根可伸缩的铁杆子。我下了车。

 

长途班车缓缓翻越山口去了内蒙古方向,剩下的世界,又大又空。


 

这土洞是我沿长城在暴晒中走到下午发现的,一只野兔吸引了我。

 

咋说呢?先是一阵旋风活人般平地而起,顺长城逛一阵又凭空消失。接着是这只兔子。尽管颜色和荒漠的灰褐色一样,它一动,我看见了。后面的事实是,它在慌乱中跑,跑进长城土洞。结果就这样:兔子挂在我的铁杆子上。有个影子出现在我面前。

 

“我怎么没看见你?”我说。

“我一直在哩!”影子。

我说:“你在这儿干嘛?”

“这本该我问你!”

“我打算今晚睡这儿,你觉得咋样?”

“这是蛇的窝,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

 

整个事情颠倒了:野兔作为荒漠的合法居民站着,而我被投入炙热的铁板,兔子在等,兔子高踞我头顶上,唇上的胡须神经质地抖动。我闻到一股烧毛的糊味儿,发现自己身上冒了烟,被我打死的野兔在拷问我,是我糊了。

 

梦醒后我放弃土洞走了,日落时发现一片砾石坡,我在星光下睡去。后半夜起风吹跑了我的宽檐毡帽,懒得起来,翻个身再睡。第二天找到自己的帽子,黑黑的,活像颗人头在长城土墙下,要是没有边墙,不知帽子会被风吹进内蒙古多少公里?想一想,那本是阻挡匈奴铁蹄的墙。大漠没遮没拦,一顶帽子被风撵着漫无边际地跑,不分省界、国界,没有牵挂不受羁绊。

 

帽子还在,我拾起它,掸掸土,重又戴在头上。


临近中午,长城豁口有什么一闪,好像墙体和灰褐色的背景发生了不易察觉的错位。我攥紧铁杆子走过去。三峰骆驼,两大一小,背景是内蒙古平地而起的低山,我看它们,就像看着陌生人;三对温和的眼睛也看我,它们看到我跟我看到它们所流露的惊奇没啥两样。庞大的身躯神话般就在我近前,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望着我这一身黑衣的小人。骆驼的长脖优美地弯曲,翻开的鼻孔插着木棍。骆驼无主,也许走失的不是骆驼而是主人——某个斜挎背包的长发孩子。我手拄铁杆子站在骆驼跟前,一试图靠近它们就闪开,骆驼的大蹄极富弹性,动作轻盈得超乎想象,但在离我四五步远站住,仍用温和的眼睛望着我,我是谁?

 

骆驼的体毛与大漠景色别无二致。这是一片事实上谁也不属于的荒漠,长城也不能使它有所归属,长城路过它,不厌其烦地攀越、衔接、圈拢、构置,荒漠还是荒漠,长城自己倒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或过眼云烟。人生短暂就像长城豁口驼影一闪,风一停就没影,我所抓拍的所谓生动不见得比没有更真实。

 

明白了骆驼不是我能驾驭得了的,我走了。

 

后来我在荒漠遇见了唯一一个人。

 

他赶出一群羊,跟我打个照面。长城土墙被掏了个洞,我还以为一片云从他家冒出来,实际上羊圈是靠在长城内侧的,他出门见荒漠上走来个人。这人头戴黑色宽檐毡帽黑色墨镜,像来自外星。

 

“吃了没?”他说。

“没!”

他一指身后的土洞说:“灶上有!”

 

扭身赶着羊群走了。荒漠里两人相遇没问问你是谁、从哪儿来、来干啥营生?诸如此类。这人困守荒漠方圆几十里、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人,看见我这么个外来人,竟然没啥问题,我出门一肚子的说辞都没用上。这正常吗?


 

今早看我吃饭老伴儿笑了,我说你笑啥?她说你不能慢着点吗?像个饿鬼!接着她说了句:“瞧你腮帮子塞的!最先吃进去的,最后咽下!”

 

那天我走进牧羊人的土洞。不记得吃的是啥了,吃饱后出来四望。地平线上停着一片云,是他和那群并非洁白的羊。我当时就知道这是我一生最详尽的表达:“哎——!”同时挥一下铁杆子,那边他举起他的牧羊铲,羊群的咩咩声应和了我。

 

我扭身走了,好像鱼和鱼相忘于江湖。

 

想起一位北欧诗人,他说荒野里没有词,他看到鹿的偶蹄在白雪上的印记,是语言不是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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