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杨牧追忆诗坛往事

原创：陆开武

公号：春风巷（ID：cfx8963）

与艾青的交往

笔者：您当年因为崇拜偶像艾青而到了新疆，能讲讲您和艾青的交往吗？

杨牧：艾青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可以说人生因为艾青而改变。

记得我刚到石河子时，从老街的旅社出来后上街溜达。我心想，艾青不是在这里吗？看看能不能碰见他。

我顺着马路一直走，来到了一个有解放军战士把守的大院，挂着的牌子一直记得：。那几个大字树立在眼前，好气派，我知道艾青就住在里面，就想进去。

“你要干什么?”站岗的解放军战士把我拦在门外，“这里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我说想看看诗人艾青的住所。战士一听，抬手给我指了个方向。哦，那就是艾青的家。

我当时一个毛头小伙，穷困潦倒，怎能指望见到名声赫赫的大诗人？

在148团稳定下来之后，有一年的晚会上，我写的串口词《帐篷》在参加汇演时被评为一等奖，被任命为宣传队组长，开始组织各种文艺汇演。

有一年，团了出了十位拾花能手。团里要求编排一台晚会，我绞尽脑汁，一人一个花样，把山东快板、评戏等都拿了出来。

晚会演出时，我不知道台下还坐着一位特殊的客人。他就是艾青。

第二天，宣传科长陪着艾青来看我们，让给我们提提意见。艾青也不客气地说：“昨天的节目演出是，热烘烘、空洞洞。不过，串词不错，有点像诗。”

宣传科长指着我说：“是这个小伙子搞的。”

艾青开玩笑地说：“难怪，有个大诗人嘛！”

当晚，我把自己写的作品、书稿拿去给艾青看，想让名家指点指点。

过了几天，艾青对我说：“你的东西我看了，里边有首写‘断指’的诗有点意思。不过，不要写得血淋淋的，诗还是要有美感的。

就这样，我开始了与艾青的交往。艾青对我讲延安鲁艺，讲创作，令我受益终身。

创办《绿风》

笔者：您曾经办过两份诗歌刊物，尤其是《绿风》，对石河子文学青年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杨牧：我一生踩过两块土地（四川和新疆），办了两份刊物（《绿风》和《星星》），写了几首诗歌。

石河子有诗歌的传统，艾青的贡献非常大。

当时，有个刊物叫《石河子文艺》，就是后来的《绿洲》。我当时已经调到创作组，参与编辑工作。来的稿件中，小说、散文还很少，但诗歌多。有一天，我灵机一动，在刊物中间骑马钉的位置，增加了20页的诗歌，还有个小封面，撕下来就是一本小型的诗歌杂志。所以，我还是后来流行的“刊中刊”的鼻祖，呵呵。

这个“刊中刊”取了个名字，叫做《绿风》。

这个名字怎么来的？有一次劳动休息时，大家把帽子抛起来玩，其中一个的帽子飞向了我，绿色已经洗得发白，唯有摘掉帽徽的地方，一颗五角星的绿颜色格外醒目。

我们兵团人不就是在戈壁荒漠开垦绿洲，军垦战士最喜欢的颜色不就是绿色吗？古有国风，《诗经》三百首不就是风、雅、颂吗？艾青不就写过首诗叫《绿》吗？

就这样，有了《绿风》这个名字。

后来，兵团把《绿洲》拿走了，石河子得有份自己的刊物吧？就这样，原来的“刊中刊”变成了现在的《绿风》诗刊。

珍惜“诗城”

笔者：石河子有“诗城”的美誉，“艾青诗歌纪念馆”已经成了我们石河子的一张名片，现在我们应该如何弘扬诗歌文化？

杨牧：是啊，石河子以前被称作“诗城”。当时，以艾青为中心有一圈诗人，像杨树、柏华等，诗歌氛围浓厚。诗歌奠定了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塑造了石河子独特的气质，这是石河子的珍贵财富。

我记得是1983年，我们以《绿风》的名义，准备办一个“绿风诗会”。

师领导很支持，也很有气魄，指示我们，要办就要办成有全国影响的，要求把当时全国有名的诗人，每个省市、每个民族的诗人都要请来，不能遗漏。

哎呀，这个难度真大，但我们很激动，大手笔啊！

诗会举办时，可以说盛况空前，来了200多个诗人，都是诗坛响当当的人物。人数之众、规格之高、时间之长，创纪录啊！

远道而来的各地诗人，也很激动，彻夜不眠，交流切磋。宾馆房间的床下，塞满了西瓜。半夜聊得渴了、饿了，拍个西瓜继续聊。

这次诗会的规模和影响，在全国绝无仅有，石河子“诗城”的名声不胫而走，闻名全国。

石河子后来涌现出来了石河、李喻、秦安江、赵雪勤、贺海涛、徐丽萍等一批新人。这个传统不能丢。

诗歌，是石河子的财富，更是石河子的底色。现在，各种文化节庆活动很多，石河子完全可以在诗歌上面做做文章。

创作《我是青年》

笔者：您当年一首《我是青年》感染了无数从那个特殊年代过来的人，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您能讲一下当时的情形吗？

杨牧：我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有人朗诵《我是青年》，没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很难理解这首诗的真正内涵和背景。在我听过的朗诵者中，只有瞿弦和真正触摸到了这首诗的脉络。

那是1980年8月，全国作协组织了17个诗人到北京参加“青春诗会”。平均年龄27岁，张学梦年龄最大，我第二大，36岁。其他人都很年轻，意气风发、思维敏捷，与他们相比，我还是青年吗？我有十年的时光被剥夺、销蚀掉了。我能把这十年重新夺回来吗？

一天晚上，我夜不能寐，自嘲自讽，情感宣泄，狠心地给自己减去十岁。于是，一口气创作了这首《我是青年》。

这首诗写出来后，最早刊发在《新疆文学》第十期上，随即被第十二期的《诗刊》转载，后来，获得了“中国作家协会全国中青年诗人优秀作品奖”。

你刚才说，“苦难出诗人”，这是无奈之语啊！逆境中折断的人才远远比成了才的人要多得多啊！

四川渠县今年以我的名字设立了“杨牧诗歌奖”，我要求不得超过36岁。这个杠杠正是我当年创作《我是青年》时的年纪。

 知遇伯乐

笔者：您与周涛先生、章德益先生被称作“新边塞诗三剑客”，而你们都与郑兴富老师有关，您现在与他们还有联系吗？

杨牧：有啊！都是老朋友！

郑兴富老师对我们三人都有知遇之恩。郑老师名牌大学毕业，文学修养高，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有一双慧眼。

郑老师看到我的诗作后，专程跑到148团找我，对我的鼓励、指点，帮助很大。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过：“新疆是我的母土，《新疆文学》是我的母刊，而郑兴富，正是第一个大量给我‘母乳’的人。”

当时周涛还在喀什团委，章德益在阿克苏，郑老师都去找过他们。

我这次回来，刚到乌鲁木齐时，还和郑老师、周涛在一起聚过，在野马大厦吃的饭。对了，我写了一辈子的汗血马，还真第一次看到汗血马。

诗人要有担当

笔者：杨老师，您能给我们简要谈谈您的创作历程吗？同时，您对今天从事诗歌创作的年轻人有什么样的希望？

杨牧：粗略来说，我的创作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军垦诗人，写实、写周围，以军垦戍边为主，以第一本诗集《绿色的星》为代表；

第二个阶段是边塞诗人，走出兵团，写新疆的历史人文、风土人情。，，跑到了南疆，接触到了维吾尔民族风情，这个阶段以《野玫瑰》为代表；

第三个阶段写边魂，以《边魂》为代表。

你刚才提到对年轻人的期待，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视野开阔，思维活跃，诗歌创作技巧高。

我们那个时候，把诗人看得很神圣，不容玷污。我发了上百首诗，都不敢叫诗人。当时成立协会时，只敢叫“文学工作者协会”，根本不敢称“家”。

每个诗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时代的刻痕和烙印。

作为诗人，还是要有担当，关注社会，关注时代。

（完）

 杨牧简介

杨牧(1944—)，四川渠县人。20岁来疆，曾在新疆生活25年。曾任过新疆石河子市作协主席、新疆兵团文联副主席、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联副主席、《绿风》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协副主席、党组副书记、《星星》诗刊主编。著有诗集《复活的海》《野玫瑰》《雄风》《边魂》、长篇自述传《天狼星下》、诗文总集《杨牧文集》等。曾获全国首届中青年诗人优秀诗作奖、全国第二届优秀新诗(集)奖。

1979年11月在《诗刊》上发表了大型诗剧《在历史的法庭上》引起全国性反响后，又以《春的信念》获得《新疆文学》建国30年优秀诗歌一等奖。

20世纪80年代的杨牧，曾因《绿色的星》《复活的海》等获全国首届中青年诗人优秀作品奖，

抒情诗《我是青年》当时红遍全国，曾两度被国内评为“我最喜爱的当代‘十大青年诗人之一。

1994年，杨牧推出的令全国轰动的自传体长篇纪实《天狼星下——中国第一百万零一个盲流的历程》，被评价为是一次“民族灵魂的深刻透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