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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吟阁】我家的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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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我家今年刚装修了新房。新居竣工时,不少邻居来我家参观。


       从一楼到二楼,朴素大气的明式家具令大家心旷神怡。三楼是层高不足两米的阁楼,拮据的空间里铺设着跪坐使用的竹席、坐垫和几案,案上陈设着一些红黑漆器和青铜酒器。四周的墙壁和房梁上则布满了日月星辰题材的彩绘。这精巧古朴的设计,华美别致的壁画令所有邻居耳目一新。他们一致交口称赞这日式风格的装修。


       “这种日式的榻榻米不错,我也要在卧室里布置!”

       “这个红黑色的日式漆杯碟我好喜欢!”

       这时,我愕然了,我明明布置的是楚汉文化的阁楼间,缘何变成日式?

       事实上,周汉时期时兴跪坐,未央宫建筑的层高普遍低于紫禁城。


       跪坐起源于半坡文化,半坡人席地而坐于半地穴式房屋中,留下了这古老传统。隋唐以后,北方胡人的座椅逐渐取代了这种跽坐,而日本则传承并发扬了这项传统,并将“迭”字按照当时的古汉字发音读作“榻榻米”。这也难怪这中式风格的设计会被误认为日式。


       至于壁画,参观者们称赞的同时也闹了不少笑话。


       最多的莫过于问我壁画是否取材于道教,或者是否看过风水。这壁画实际上是先秦风格的日月星辰图,其成型远早于道教和风水学,只是因为大家常把道教和阴阳五行天干地支联系在一起,混为一谈了。


       东侧门边和西侧楼梯口分别设置了象征日月的“扶桑树、三足乌”和“月桂树、翠蟾”。其背景一白一黑,代表着日月相对的阴阳属性。古人眼中太阳是一只三足金乌,而后羿射日之前有十只这样的太阳鸟在天上飞,他射下了九个,剩下了一个。后羿的老婆嫦娥则从他那里偷来了西王母赏赐的不死药,吃下去之后奔月成仙,变身为蟾蜍。这便是广寒月宫又名“蟾宫”的缘由。至于化作蟾蜍后的嫦娥为何在后来的神话中总是以美女出现,那是唐代以后的事情。


       北侧墙面上则为玄武七宿和巫山大鹏,取自《逍遥游》中关于北溟鲲鱼化鹏的描述。南侧斜墙上则绘有朱雀七宿,以及和象征四时四节的四对称云龙纹;斜墙东西两侧的柜子外壁则分别绘制了青龙、白虎各七宿。这样一共构成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二十八星宿。


       斜墙的前方有一道梁,它是整栋房子的顶梁,梁侧绘有龙凤戏珠图案;梁底则绘有二十八星宿动物衬托下的北极和四辅星宿,是传说中天的中心。地面与此相应的便是人间的中心,即京城或王宫。“居中”“尚中”的思想便是中庸理念之祖,周易和周礼随处可见它的痕迹。


       这样,日月星辰就被囊括在了这样一个不足五十平米的狭小空间里,命曰“天穷阁”。


       阁楼的装修风格是彻头彻尾的中式,而且蕴含了中国古典哲学和占星学的理念。风水学的理论基础源自于此,却只是它一个小小的分支;日本文化传承自此,却终究是舶来品,并非原创。


       我们还有多少博大精深的文化元素被边缘化,被遗忘?周易八卦深深影响了周礼的形成和儒家道家哲学体系的建立,却在当代只能零星地散落在被扣上“封建迷信”帽子的算命活动和风水学中,成了乡下人无知愚昧的标签。寿司、生鱼片、抹茶,古籍名诗词中屡见不鲜的中国美食,如今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日式饮食。


       诚然,从周汉到明清,中华文明在一次次战争中融合和演化,形成了很多新的元素。


       席地而坐被南北朝胡人传来的座椅所取代,到明代演化出了圈椅、官帽椅这样精美绝伦的家具;宋代产生的炒菜逐渐取代了之前的生食和蒸煮烹饪,使中国人逐渐忘记了这种风靡了一千多年的传统美食;抹茶在朱元璋提倡节俭的风气下被泡茶取代,从此举世皆以抹茶为日本茶道。日本和韩国的相对封闭性阻止了外族入侵,其地域文化的狭隘也限制了文化多样性的形成,于是,日本奇迹般地将唐宋文华保存完好,而韩国因为躲过了满族入侵而基本保留了其宗主国明王朝的文化。


       中华文明在侵略中融合,在变革中发展,现在又在西方中心论的文化背景下失去了影响力和渗透力,被贴上了“老旧”“迂腐”“愚昧”的标签。


       我们一方面羡慕日韩将保留中国古代文化完好,一方面又谴责他们剽窃自己本国的文化。作为中华民族一分子,传承自己的文化乃是义不容辞。否则,就会闹出种种笑话:韩国将端午节和《大明会典》祭祀仪式申请非遗,并称孔子为韩国人这样的。


       阁楼竣工那日,我和父亲跽坐在阁楼对酌,品味着低度醇酿,吃着生鱼片,欣赏着着环绕在周身的星象,以及聆听着它们带来的远古的遗音。


       最后,附诗一首,命为《天穹阁赋》:


天有九野,北极为央。地有九州,王畿为纲。

神皇居干,统握四象。天子处坤,临佑四方。

南有朱鸟,万凰之王。其主四时,调转阴阳。

北有玄武,龟蛇相傍。其生北溟,鲲鹏于行。

日出扶桑,东海茫茫。金乌展翅,光曜东洋。

月落玉楿,西山昂昂。金蟾伏躯,辉映西峘。

移天缩地,世界包藏。万化归一,永乐未央。



 

作者系浙江衢州二中知名校友 朱匡正

现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

稿源:晚上八点浙江省衢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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