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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苑邳州●小说连载|韩庆先长篇小说:红斗笠(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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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斗 笠

韩庆先


第九章 


魏氏的肚子疼痛难忍,坐卧难安。她一会在屋内踱步,一会躺倒在床上,站也不是,坐也不行,躺着更难受。她嘴里念叨郑含章的名字,骂他该死,骂他不凭良心,骂他忘恩负义,为了俩钱,连媳妇儿子的命也不要了。

郑可贞急得团团转,急忙找来一条毛巾,想给嫂子擦汗,又觉得毛巾干燥,便放在水里浸泡。她揉揉毛巾,拧去水分,去给魏氏擦脸。郑可贞安慰魏氏,说郑含章很快就到,但马上又改口,说没人去旅社告诉哥哥,他又怎会知道呢?

郑可贞翻出一只白糖瓶子,给魏氏倒碗糖水,又拿来一块煎饼,让嫂子吃点。她说吃了就会有劲,生孩子好生,弄得魏氏哭笑不得。

魏氏提醒郑可贞说:“你不是学医的吗?你想想,生孩子要备哪些东西?”

郑可贞恍然大悟,她努力去思考韩老先生书中提及的接生程序,但由于慌乱,她已记不全了,只简单备些物品。

听到屋外的咳嗽声,郑可贞急忙去催促郑炳堂:“嫂子要生了,快去喊哥过来。”

见魏氏脸上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急匆匆赶回来的郑含章心急如焚,不知女人得了什么病。他急切地说:“家里的,还没到产期呢?”

魏氏强作欢颜:“咱儿子提前到了,快去叫接生婆来,再晚点,怕来不及了。”

郑含章来不及多想,撒腿就往接生婆袁氏家里赶去。袁氏不在家,他就到处寻找,好不容易在孟德高门前的小路上遇到她。郑含章说:“嫂子,情况危机,请快点去给我媳妇接生。”

袁氏不慌不忙:“先回去,稳住她,我去家里拿药箱,一会就到。”

见郑含章的身影消失在深邃的老巷内,三胖子急忙拦住袁氏,递给她一个布袋:“魏氏早产,孩子不能存活,这是十块银元,够你一辈子花的。事成之后,再给你二十块,但必须远走高飞。”

躺在郑含章怀里的魏氏脸色蜡黄,没一点血丝。

郑可贞手足无措地说:“怎么办?”

魏氏有气无力地对郑可贞说:“万一我有三长两短,孩子就交给你,后娘心狠,我不放心。”

魏氏话音刚落,袁氏走了进来,询问一些情况后,便说:“这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八个月时来了。俗话说,七成八不成,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郑可贞急切地问袁氏:“水烧好了,还需要什么,快说,我去准备。”

袁氏不紧不慢地说:“除热水,毛巾、棉花、大盆,都要一一备好。”

按袁氏吩咐,郑可贞翻遍家里家外,总算把所需东西全部备齐。袁氏对郑含章说:“兄弟,你这个大老爷们就不要呆在这里了。”

望着痛苦不堪的女人,郑含章对袁氏说:“我要守在内人身边,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袁氏吓唬郑含章说:“看女人生孩子是男人大忌,有血光之灾。”

郑含章只好退到郑炳堂房间,抽烟静等。

袁氏对郑可贞说:“你年纪小,也不要呆在这屋里,但别走远,就在门口候着,缺啥,我能及时喊到你。”

郑可贞虽然照办,但心里忐忑,担心嫂子和侄子安危,就将耳朵贴在门缝上,时刻注意屋里的动静。一个小时过后,屋里除魏氏孱弱的喊叫声,再没别的声音。这时,疲惫的郑可贞的两只眼皮已在剧烈地打着架,没多会便倚着门睡去。

袁氏又鼓弄一个小时,也没能孩子露出头来。

魏氏已被袁氏折腾得睁不开眼睛。

又过半小时,魏氏身下淌满鲜血,孩子依然没从产道里出来。

电闪雷鸣过后,院内飞来一只貔貅,酷似一条小龙。他附在郑可贞耳边:“小妹妹睡得真香,连侄子出生也不知道呢。”

郑可贞惊喜地坐起来,头碰在门框上,流出鲜血。她捂着头,推下房门,可门已被袁氏反锁。她感觉不妙,就用力敲,但已听不到任何响动。郑可贞急忙扯起嗓子大喊:“嫂子,开门。”

袁氏气愤地说:“敲什么敲,丧门星。”

郑可贞预感嫂子要出大事,就喊来郑含章。尽管郑含章不停地敲门,叫喊袁氏和自己女人,但没有丝毫回应。情急之下,郑含章搬来一块石头,砸开大门,像疯子一样闯进屋。

女人像死去一样,躺在床前,一动不动。郑含章抱起魏氏,摇晃着她的头,除凌乱的头发在郑含章面前飘来飘去,魏氏身上已没有其他一点反应。

郑可贞抱住魏氏的大腿,哭成一个泪人。

郑含章放下女人,想找袁氏询问究竟,可她已溜之大吉了。郑含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撕心裂肺地对郑可贞说:“你嫂子没了,可我不能没儿子啊!”

郑可贞拼命摇晃着魏氏,哽咽着说:“嫂子,你不能死。”

郑可贞跪在床前,惊喜地发现婴儿拳头大的头部已露出一点黑乎乎的头尖。清楚地记起韩老先生书中接生难产妇女的程序,郑可贞欣喜若狂,她双手伸进嫂子的产道,轻轻捧住孩子的头,一点一点地往外拽着。

“哇”的一声。

孩子终于从多难的母体里出来了。

郑含章瘫坐在地上:“快把孩子包上,别着凉。”

郑可贞已躺在地上,鼻里发出鼾声。

郑含章手忙脚乱地给儿子裹上被褥,放在女人胸前。

魏氏用她最后一点体温,使这个还没来及见上母亲一面的孩子得到片刻的温存。

郑含章给女人穿好衣服,出去熬碗米油。望着女人僵硬的面色,郑含章嚎啕痛哭。这是他对逝去女人的深深眷恋,也是对自己坎坷多舛命运的无比悲愤。

被哭声惊醒,郑可贞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悲伤,也跟着大哭起来。嫂子走了,遗憾地离开人世,带走对小生命的眷顾,也带走对新生活的期盼。但愿嫂子一路走好,在没有困苦的天空中保佑小昭麒健康成长。

连药箱也没顾得上带走的袁氏,一到家就插好门栓,把藏在床下的银元收好。她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哇哇大哭。

这时,三胖子翻墙而入,他给袁氏带来二十块大洋。三胖子说:“孟老板不希望再见到你。”

三胖子走后,袁氏扑通跪倒在地,深深地向老天爷忏悔。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凶手,为两个臭钱,竟故意拖延时间,致使魏氏母子罹难。她没脸也不敢继续呆在腊八镇,只能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孤独地度过后半生。

喂完儿子半碗米油,郑含章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媳子虽然难产,但不至于这么快就死去。郑含章哭了一阵,对郑可贞说:“你嫂子死得蹊跷,凭袁氏的接生经验,完全可以把孩子生出来。我觉得是她害死你的嫂子,还差点要了我儿子的命。我要去找她算账,让她偿命。”

听到儿子的话,站在门口的郑炳堂把郑含章喊出屋。郑炳堂抚着儿子颤抖的肩膀,悲痛地说:“这是咱的命,不能怪人家袁氏。你想过没有,接生婆就是靠接生为生,怎会害人呢?我找人算过,你有四房女人的命。算了,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吧,人死不能复生,尽快料理后事吧。”

郑含章咬牙切齿地说:“不宰了袁氏,我难咽这口气。”

郑炳堂劝诫:“且不可鲁莽,自古杀人偿命,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有个好歹,这个家也就完了。你儿子尚在襁褓之中,要把他培养成人啊!”

天没亮透,韩非带着郑炳堂老人的嘱托到刘庄去了。掂量几户有女待嫁的人家,韩非觉得只有姚雯荷最适合郑含章的口味。姚雯荷不仅人长得俊美,还会很多手艺,不笑不说话,是持家立业的好帮手。

见韩非进门,姚雯荷的娘吴菜花问:“你找谁?”

韩非说:“我是腊八镇的韩非,韩老先生的孙子,今天不请自到,还望海涵。”

吴菜花急忙伸手关门,但被韩非挡住。韩非说:“这又是为何?”

吴菜花冷冷地说:“腊八镇和刘庄老死不相往来。”

韩非神秘地说:“我打听过了,村民痛恨刘老匪子,都想离开此地。”

吴菜花说:“逃走不可能,万一被他逮住,将死无葬身之地。”

韩非说:“只要能把家中小女嫁出去,不就可以脱离刘老匪子的魔爪了吗?”

吴菜花抹把眼泪,望着清秀的韩非说:“莫非韩老板还未成家?”

韩非笑而不答。

吴菜花叹口气说:“没有刘老匪子批准,任何姑娘都休想踏出刘庄半步。”

韩非说:“不如先去刘老匪子那试探一下,万一可行呢?”

刘老匪子和吴菜花家一前一后,不过二百米远,可吴菜花回来时却已晌午西了。吴菜花满面哀容,似乎哭过,脸上还留着几缕泪痕。韩非试探地问:“刘老匪子还通情达理吧?”

吴菜花说:“韩老板,您先出去转转,我有话和闺女说。”

韩非走后,吴菜花进了里屋,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经不住姚雯荷再三追问,吴菜花才说出原委。

见到刘老匪子后,吴菜花刚说出自己的打算,就被刘老匪子打断:“刘庄闺女必须嫁刘庄男人,实在没人要,才能嫁到刘庄以外的地方,但腊八镇绝对不行。当年,我就偷喝韩老头一坛酒,他就到处败坏我的名声,说我吃里扒外。况且,当初抢水死人之事,你也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你想一想,我还能让刘庄人去腊八镇吗?娘的!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看不起刘庄,我就让他消失。”

从吴菜花惊恐的眼睛里,刘老匪子想起她昔日的美颜。吴菜花是刘庄公认的美女,双眼皮,大眼睛,薄嘴唇,尖鼻梁。闺女和她一样,娘俩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吴菜花比闺女大十五岁。她十四岁时就嫁给姚雯荷的爷,虽时过境迁,可身上的韵味依旧刺激了刘老匪子敏感的神经。

吴菜花再也不敢说一句话,刘老匪子却笑呵呵地说:“靠我近一些,我又不是老虎。”

吴菜花不敢不去,在离老家伙半尺时,富有弹性的小手被刘老匪子一把攥住。刘老匪子饶有兴致地摸着她的手背,流出粘液的嘴唇在上面轻轻地吻着。刘老匪子试探地说:“闺女看上腊八镇的谁了,莫非是郑含章?”

吴菜花慌忙摇头。

刘老匪子怒道:“虎毒不食子,竟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吴菜花又颤栗地摇摇头。

仰倒在椅背上的刘老匪子陷入深深沉思。在腊八镇那几年,郑含章的娘让他垂涎许久。她小巧玲珑,不胖不瘦,胸部丰满,瓜子脸,两颊透红。那夜没一丝风,月光泼洒在腊八镇的大街小巷,给人带来无限遐想。郑含章的娘像母狗一样沉睡在床上,鼻里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的两条大腿像两根胖藕瓜,一览无余。她来不及反抗,就被刘老匪子算计了。九岁的郑含章醒来时,发现母亲身旁竟睡一个陌生男人,身上长满黑毛。郑含章不声不响下了床,从厨房里拿来一把菜刀,毫不犹豫地剁掉刘老匪子的小手指。疼醒的刘老匪子夺下菜刀,想结束郑含章的小命,但郑含章已拼命地尖叫起来。刘老匪子担心丑事败露,便匆匆溜走了。

无意中,吴菜花瞥见刘老匪子残缺的手掌。

刘老匪子急忙把手缩进宽大的衣袖。

吴菜花还在看着。其实,她什么也没看见。她眼神呆滞,充满惊恐。

刘老匪子以为她看见了,便狼性大发,揽住她的脖子。

吴菜花蒙了,像只任人宰割的小鸡,两腿筛糠似的哆嗦不停。

望着吴菜花脸上的泪水,刘老匪子狂笑起来,继而把她摁在地上。

叽喳的麻雀越聚越多,叫声越来越大,惊醒了沉睡在地上的刘老匪子。吴菜花费力地搬走刘老匪子的一条腿,才得以站起来。

刘老匪子提着裤子说:“看在你心诚的份上,闺女的婚姻就由你作主吧。你知道,这在刘庄尚属首次。不过,我满意你的表现,比刘二妮她娘强。骚货,竟咬我一口,看我这脚趾头,就是那娘们的杰作。”

想起上月的农历十三,刘二妮的娘无缘无故失踪,至今没见到人影,吴菜花惊慌地哆嗦起来。看来那个美貌的女人也是被刘老匪子的,但她的尸体在哪里呢?这是个不解之谜。可恨的刘老匪子专吃窝边草,已到了令刘庄人发指的地步。

吴菜花心惊胆战地连忙后退而去。路上,她很纳闷,都说刘老匪子的家伙成精了,看来并不是那回事。不过,他的确比她的死鬼男人强,力气贼大,像只铁钩。刘庄已不是她的久留之地,万一像自己像二妮的娘一样不明不白地含冤死去,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她现在还不想死,即使去死,也要把闺女的婚事安排好。

吴菜花不敢再想下去,就双手抱头,加快脚步。没想到,刘老匪子竟追了上来,对吴菜花说:“您表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再来。一个女人家,多不容易!”

吴菜花慌不择路,一脚踏空,摔倒在地上。刘老匪子淫笑着对过度惊慌的吴菜花说:“不能便宜那个该死的郑含章,趁晚上没人时,让雯荷来伺候我一次。正巧,我这个当表大爷的,也该送点贺礼给她,聊表寸心。”

听完吴菜花的泪诉,姚雯荷气得又哭又骂:“咱去清河告发这个畜生。”

吴菜花安慰姚雯荷说:“咋这么傻呢?刘老匪子是清河大户。刘、孟、杨、朱,四大家族,他排首位,比孟德高还要厉害百倍。有钱能使鬼推磨,咱告到哪里,他就把大洋使到哪里,哪有穷人说理的地方?”

姚雯荷哭泣说:“那咱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来日方长,只要韩老板不嫌弃,我就嫁给他,以后你就跟我一起过日子,再也不回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刘庄。”

韩非来到庄前那个汪塘边,一边欣赏六只灰鸭笨拙的游姿,一边哼起拉魂腔。唱到动情处,他竟伸开长臂,旁若无人地在旋转起利落的身段来。韩非舞姿优美,动作娴熟,轻盈地仿佛一只飞在空中的小燕子。韩非陶醉在自娱自乐的惬意中,心里浓洋洋的,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突然,韩非停下舞步,嘴巴像变形似的,舌头也动不了了。

水里冒出一个人头,是女的,三十来岁,脸色煞白,双眼怒睁。韩非吓得后退几步,喊道:“是人是鬼?是人,我便救你一命,如若是鬼,请快快隐去。否则,我搬起大石头,非砸烂你这个害人精不可。”

韩非话音未落,水里那个女人便沉到水底。

姚雯荷收拾完毕,吴菜花对闺女说:“你和韩老板先走。”

见姚雯荷不同意,吴菜花说:“只要我在,还能应付刘老匪子一阵,如若他发现咱娘俩都不见了,一定会派人前去追杀。”

姚雯荷跪在母亲面前,哭泣着说:“娘不走,我也不走。”

韩非含泪进屋,拉着姚雯荷的胳膊说:“再不走,怕来不及了。”

姚雯荷被韩家大院富丽堂皇的气派吸引住了,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韩非端来一箩核桃,放在姚雯荷面前。姚雯荷想着心事,没有心情吃这些好东西。于是,韩非砸碎几只核桃,将米仁放在小盘中,递给姚雯荷。姚雯荷悲戚地说:“也不知道我娘怎么样了?”

韩非说:“哪里也不许去,以免遭到刘老匪子暗算。”

魏氏发丧的事再也不能耽搁,天气炎热,尸臭味从棺内飘出,使人掩鼻呕吐。尊重娘家人意见,郑含章把日子定在两天后。

送殡这日,院内外人山人海,灵棚占据整个小院,大“寿”棺材威严地盘踞在灵堂内。

郑含章请马金三当总执事,全权负责丧事。马金三本不愿包揽这件事情,但好歹温氏救过他的命,不看郑含章的面子,也要顾及死去温氏的恩情。当郑含章找到马金三时,马金三便应承下来。

马金三把每件事都安排妥当,执事人各司其职,慌而不乱。茶棚内负责登记的人忙得一塌糊涂,攥毛笔的手心渗出层层细汗。撕孝帽子和孝毛巾的两位中年妇女神态专注,一人把白布撕成方形,一人用针线连接起来,形成一个个简易的孝帽,然后放在一只针筐里。一个歪嘴男人把撕成的孝衣叠好,火急火燎分发给三亲四友。

烧纸的男客多是晚辈,或比郑含章小的年轻人,都戴着孝帽,亲情近的还要披着一件孝褂,以示对死者的尊重。走完程序,他们来到灵堂前,准备行叩拜大礼。灵堂前有根木柱,上面拴一面小鼓。一老者拿只鼓槌,在鼓上连敲三声。

烧纸人进了棺棚,先作个揖,接着跪地叩了四头。起来后,又作个揖,再向前一步,蹲下来,用手捂住眼眶,哀嚎几声,才算完毕。

堂内四个跪棚的男孩分列左右,跪地不起。客人磕头,他们也跟着磕,直到烧纸人行礼完毕,他们才得以喘息。

吹喇叭的男人鼓着大腮,奏出一串串哀乐,露出悲痛欲绝的样子。男人吹出来的名曲很好听,吸引多人驻足欣赏。一些女人听着哀乐,眼里流出心酸的泪水,不得不用一块白布擦干,继续往下听。敲小锣的是个小男孩,八九岁,鼻涕流出来,不安分地敲出几粒不协调的音符。

院内外仿佛变成雪的世界、雾的海洋,到处白茫茫、乱糟糟。除听小曲的女人,个个脸上都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丧礼办得隆重,但不是郑含章的本意,他家现虽有盈余,但也不想铺张浪费。

郑炳堂躲在屋内,偷偷流着老泪。他佩服儿子有远见,旅社每日都有进账,可日子刚算有点起色,就出现这等让人心烦的事。郑炳堂怨天尤人,怪自己命苦,恨自己无能。

遇到事情总要积极面对,再棘手也要尽力去处理,不能躲避,越躲越乱,郑含章坚持这个观点。他眼里噙满泪水,但不能让眼泪掉下,只好咽进往肚子里。如果连这点事都受不起,哪还配当一个男人?

虽然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碰碰,吵架拌嘴时有发生,但没影响到彼此间的感情,使两人愈加恩爱。魏氏的不幸离去,对郑含章打击巨大。他也想把魏氏风风光光地送下湖,让死人有尊严,使活人有面子,可一块钱也能难倒英雄汉啊!

刘庄的这天早晨也忙如穿梭。送走孟德高,刘老匪子对刘三旺说:“你表姐之死,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二愣子不知轻重地说:“那是魏家的事情。”

刘三旺狡黠地说:“魏家事小,刘家事大。”

刘老匪子满意地点点头:“我提出三点意见。一是让郑含章披麻戴孝;二是郑含章必须大摆筵席,宴请刘庄人;三是由郑家出一百块大洋,作为刘庄人的哭丧费。”

带着刘老匪子的要求,刘三旺率领上百人浩浩荡荡地去往腊八镇。人群中,有姓魏的,也有姓刘的,但多数人姓刘,以此显示刘老匪子的实力和高不可攀的威望。

队伍在腊八桥东停下,刘三旺派人知会郑含章。不多会,马金三来了,说了一番客气话:“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时候不早了,还得争取时间尽快下葬。刘老爷大人大量,望看在我的面子上,立即启程奔丧。”

刘三旺虽不认识马金三,但从一番入情入理的客套话中明白马金三是个知晓大理的总执事人。

刘三旺在前面走,人群就跟在他身后,不多时便来到郑家。姓魏的娘家人烧纸还算简单,之前大都奔完丧,该哭的已哭,该闹的已闹,心情可以理解,毕竟魏氏年纪轻轻。好在死于难产,属天灾,不便计较过多。年轻的就烧了纸,致了哀,有的哭出声。

刘三旺和刘姓人氏既不奔丧,也不烧纸,只管前去搭在腊八河边的大棚里,大腿别在二腿上,等待开席吃喝。

各位执事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便和帮忙的乡邻各就其位。抬木头的抬木头,拿绳子的拿绳子,拴好,系上,做成一副大架。壮劳力拆掉门框,把棺材抬出屋,稳妥地放在架子中间,接着一阵捆绑,然后上了撬棍,紧了劲,忙忙活活,有序不乱。

此时,就等娘家人发话。马金三找到魏姓人,希望得到他们的指令,但他们却哑口不言。这时,马金三才感到此事不是一般的难办。

马金三只好硬着头皮,毕恭毕敬去请示刘三旺。马金三说:“少爷,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我们就发丧了。”

正在吃酒的刘三旺满脸红光,嘴角流油,齿间塞了根肉丝,刺到嘴外。见马金三到来,刘三旺将盅里的酒泼洒在地上,然后把白瓷酒盅摔个粉碎。刘三旺猛地站起,不容分说,抓住马金三的衣领,先来一拳,然后骂道:“有你们这么招待娘家人的吗?什么狗屁白酒,还不如一泡猫尿!我一喝,就知道不是地道的腊八酒,快去把该死的郑含章给我喊来。”

郑含章双手垂下,毕恭毕敬,任凭刘三旺奚落斥责,而不敢言语。

刘三旺从凳上一跃而起,指着郑含章鼻子骂道:“姓郑的,咱就事论事,此前的大事小事,我懒得与你理论。不过,我老刘家大门大户,虽说表姐姓魏,但也是姓刘的亲戚。亲讲近,房讲寸,我姐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没了。外甥尚小,我也不为难他,但我姐不能没人披麻戴孝。”

郑含章清楚这个时候只能消火,决不可引火烧身,一旦激怒刘三旺,定会砸了场子,后果将不堪设想。魏氏已死,应该让她尽快入土为安才是上策。郑含章只能忍受。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感情用事,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郑含章不言不语,他想静观其变。

刘三旺觉得受到郑含章的奚落,就顺手抓起一只印花菜盘,甩在郑含章苦难的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刘三旺仍不解气,大声骂道:“好你个郑含章,竟不把我刘三旺当壶酒钱。快穿上孝服,给我姐送终。”

郑含章始终没有同意刘三旺的无理要求,见刘三旺愣神,他撒腿就跑,但被刘三旺的人拦住,又将他拖回原地。

郑炳堂来到刘三旺面前,剧烈地咳嗽一阵,然后弯腰作揖道:“来的都是客,人死了,郑家万分悲痛。但如果让男人给自己媳妇披麻戴孝,这不合情理,也有悖三纲五常,望少爷谅解。”

刘三旺不想理睬病病殃殃的郑炳堂,但他绝不肯善罢甘休。见郑炳堂又在唠叨,刘三旺忍无可忍,就飞起一脚,踢在郑炳堂的小腹上。

见父亲被打得双手抱头,郑含章指着刘三旺的脑袋骂道:“有本事冲我来,打一个老人算什么东西?”

刘三旺不屑地说:“你觉得我不敢打你吗?”

从湖里为魏氏打框归来的韩非急匆匆地来到郑含章身边,恭敬地对刘三旺说:“好赖都是亲戚,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腊八镇和刘庄近在咫尺,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人不转太阳转,低头不见抬头见。少爷大人大量,就容许片刻,办完丧事,再理论也不迟。”

刘三旺质问韩非:“你是谁?”

韩非说:“韩老先生乃在下祖父。”

刘三旺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鄙夷地说:“原来是那个不孝的赌棍。”

马金三端来烟筐,对刘三旺说:“都消消气,来,抽点烟叶。”

刘三旺看也没看,就扬手打翻马金三手里的烟筐。随后,刘三旺让人围住郑含章。

酒醉的众人眼睛都红了,像一只只小兔子,拳头攥得紧紧的,甚至听得见关节中的“咔吧”声。

韩非拦住大伙:“仙人已逝,活人还要活下去,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来。”

刘三旺得意地说:“那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就给你面子。我干爷提出两点意见,你们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郑含章除披麻戴孝,还要拿出一百块大洋,孝敬我干爷和刘姓兄弟爷们。”

韩非气不打一处来,吼道:“这是霸王条款,欺人太甚。”

刘三旺抓住韩非的衣领,猛地甩出一记封眼拳,但被韩非闪过。刘三旺却由于重心不稳,趔趄两下,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见刘三旺被打,众人便潮流般地涌上来,团团围住韩非。

眼看就要发生一场暴风骤雨,韩非却不慌不忙地说:“不是我说大话,腊八镇还没有谁是我的对手。不信,你们就来试试,来一个,打死一个,来两个,打死一双,都来,都去见阎王。”

刘三旺从地上爬起来:“他就一介书生,顶多会点花拳绣腿。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都给我上,每人半块大洋。不,每人一块,重赏。”

钱这玩意真是个好东西。一听到这个字,大伙的脑子里就像被灌进迷魂汤似的,硬邦邦的拳头齐刷刷地砸在毫无防备的韩非身上。

见韩非被打,郑含章发疯了,他抡起一把铁锨,铲向刘三旺的头部,但方向偏了,差点铲在马金三的肩膀上。

刘三旺趁机抓住锨杆,用了很大力气,想拽走铁锨,但无奈郑含章的力量很大,终无济于事。于是,几人前来帮助刘三旺,但还是拽不动。僵持一阵,刘三旺就给几人使个眼色。大家心领神会,便用力狠拽,然后突然松手。

由于惯性,郑含章整个身躯朝后倒去。

刘三旺和众人的拳脚重重地落在郑含章身上,打得他难以动弹。刘三旺左手抓住郑含章的衣袖,右手捏着他的腮帮,讥讽地说:“男人能伸能屈,快披麻戴孝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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