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房子盖一生

阴阳房子盖一生

 图 | 倩岚

采写 | 倩岚

编辑 | 倩岚

第一次接触“地主”这个词，是我在听外婆回忆她幼年时家族的苦命日子。很多故事从我能记事开始，一直听她讲到了我21岁。外婆说，她的的父母苦死了（辛苦劳作）存了钱就去买土地，解放的时候划阶级被划成了地主，而“地主”这个帽子，不仅仅是“戴”在了外婆父母那一辈身上。

外婆的四哥小学毕业了考得班上第一名，结果因为成分不好，不能升学，也参不了军，为了讨生活，和五弟一起，跟父亲学了木活儿（木匠）手艺。年轻的时候力气大能吃苦使劲儿，就当泥水匠给别人家盖房子，老了身体垮了就操起木匠手艺给去世的人做寿木（棺材）。

“阴阳房子盖一生”，我的四舅公用这句话概括了自己六十多年的人生，坐他旁边抽炮弹筒的五舅公笑了。我问什么是炮弹筒，五舅公说，日本人进村的时候，看到村民在各家田地里抽水烟筒，浓浓的烟升起来，日本人远看以为是炮弹筒，就吓跑了。

棺材，亦称寿木，老房，是盛载遗体的空匣子，可以由不同的物料制造，最常见的以木制造。农村很多人以死后能得一副好为最大幸事，这是请我舅公公们为我83岁的奶奶做的寿木，没有上漆，离近了就能闻到木材的香味。

寿木前端大，后端小，呈梯形状，所用的每一块板材的斜面对靠，成型后的每一部分也要体现出前大后小的斜面，从材头正面看，整个棺材好像是一根半边圆木。

做寿木的第一步是选材，最常见木料是柏木，木材的成色决定棺木的价格。拿柏树来说，实木部分红色越多，白斑越少，就越值钱。

由于国内木材砍伐的限制，加上柏树生长周期较长，四舅公们用的木料有的来自新西兰，有的来自缅甸，到他们手里之前，可能已经经过五六个人的手了。几十年前没有机械，一位木匠纯手工制作一个寿木需要需要七八天的时间，现在有了机械，3天可以做好。

最后一步是刷漆写寿字。以前的“寿”是手写，“去马街喊人从电脑里打出个模子来，喷一哈就阔以了，很方便”，四舅公告诉我。

五舅公和四舅公一起做寿材已经有五六年了，一年自己卖出去二十个左右，价格也不定，“穷人卖便宜点，有钱人就卖贵点，看人了，大家都不容易”,五舅公说到。平时他们出去卖工，顾客提供材料，他们就在顾客家里现场制作，按天数付钱。

四舅公22岁开始学木匠手艺，五舅公是32岁开始，“从我公公（爷爷）开始就是木匠，到我们这代就是三代了”。平常村里人要修个门窗啥的，都会叫四舅公或者五舅公，他们有匠人的手艺，也有老一辈匠人的心。

我问他们大概用了多长时间跟着师傅学会了独立制作寿木，“记不清了，‘千生万熟’嘛，不管师傅怎么教，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动手”。寿木由顶盖、底、邦、档拼凑而成，谈到他们俩第一次做的寿木根本拼不起来，舅公们都笑了。

五舅母看着做家务的小女儿说：“年轻的时候生不了孩子，花了很多钱才有了这个小姑娘，苦死了到去年才还清了欠的十四万，可现在已经患了14年的糖尿病越累越严重，我的命真是苦，昨天在麦田里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五舅公还有一个儿子，是早年五舅母不孕，给弟弟家“要”的，那个男孩儿小时候经常不回家，待在亲生父母家里，现在24岁长大成人了懂事儿了，对五舅公舅母还好。舅公舅母辛苦给他凑钱在县里买了一套小区房，给儿子结婚用，“可是媳妇儿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舅母说。

屋里屋外，房前房后，楼上楼下，都是五舅公做活儿的东西。

匠人的一双手，养活整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