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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伊犁河》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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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1

在家静养了三天后,马万清今天要去农场了,妻子和女儿不论怎么拦也没拦住他。不过在口岸的那天晚上,他也是因为情绪激动加上一天没吃东西,过度劳累,在虚脱中昏迷了,并没有什么大碍,这一点他自己心里清楚。因为惦念着农场的事情,经过“5·29”事件,人心浮动,社会不安宁,农场亟待他回去管理。担心和牵挂让他在家也无法静养,还不如尽早回到农场去,心里反倒安宁。

坐在长途汽车上望着空旷的田野,公路旁,一排排绿树从窗外掠过;马兰花、野蔷薇在田埂上开放,在成行的绿树中,偶尔还会掠过一两棵正开着紫花的丁香树。远处已经长出一片嫩绿的田地里,只有三三两两干活儿的人。马万清心想,经过这一场外逃事件的闹腾,让农民不受干扰,把全部心力都投入到农活儿上去,恐怕还得费好大的气力。

天山雪峰,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透明,闪闪发亮。几片白云慢悠悠飘在其间,把天空衬托得湛蓝湛蓝。再往山那面想,他想到了外甥穆生华。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据说在“5·29”以前就已经与同伙外逃了,现在在那面不知道怎么样了,是死是活,没有一点音讯。现在又跑走了这几万人,这小子心里肯定在想:“看看吧,并不是我一个人想往外跑吧。舅舅,你还会认为我这外逃就是大逆不道吗?”想到这里,马万清只能长叹一声。想起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从沙依托夫父女去苏联到穆生华的偷越国境,再到这次的大批边民外逃,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子,是他所没有想到的,准确一点说,这是他这个普通老百姓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的事情。现在,面对这些现象,虽然他也学习了上面发下来的一些文件,但是,他还是有他自己的一些想法和看法,只是这些想法和看法是一时说不清也不好说的,他不由自主地又胡思乱想了起来……

中国处在暂时的经济困难时期,边境地区出现这样的事件也并非完全不可理解。民以食为天,哪里有更好的生活,人们就会想方设法往哪里迁徙,这是数千年来人类基本的活动和生存规律。眼下中国缺吃少穿么,中国西部的新疆地区虽然缺吃少穿的境况比内地稍好一点,但是,粮食依然是定量供应的,粗粮的比例依然很大,油类供应少的可怜,肉类更是短缺;穿衣要有布票,吃粮要粮票,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从根本上说,人们总是想要不断追求或希望得到更好的生存境遇。目前中国人的生活既然这样艰难,想尽办法早早去邻国苏联生活就是必然的了。只要有这个可能,他们肯定会去想一切办法做这样的努力。所以说,国内生活艰难,应该是这些人要求去苏联或者外逃的最基本的原因,是最主要的涌动力。有人说,这种现象的出现,苏联老大哥的策动是主要原因,这恐怕违背了事物发展的规律,过分夸大了苏联策动的作用。换位思考,如果中国也在苏联国内策动,让苏联公民往生活正处在困难时期的中国越境外逃,会有人响应吗?、文化、历史上的原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比如侨民因素、文化影响力等等。其实,这都是主观上想用次要因素替换主要因素,让外在因素为内在因素承担责任的自圆其说,或者说是一种责任转移。这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因为外因仅仅是条件,而只有内因才会起主导作用。诚然,苏联为了解决国内劳动力缺乏,更想让中国在国际社会面前丢丑,乘机为中国公民外逃提供方便是无法抹掉的事实。、济经、文化上的影响力也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这些边民舍弃家园,扔弃一切不能带走的家产,决心背井离乡去苏联,不是苏联方面仅仅一个策动就能奏效的。最重要的还是中国人民的生活困难,人们总想过上更好日子的原因。何况历史上这些边民的祖辈就曾为追求安宁的生活,根据两个国家生存环境的优劣转化,在两国之间常常往返迁徙着,这已经成为惯例了。

当然,暂时的生活困难,,不会让有强烈恋乡情结的人动摇,不会让头脑清醒、目光远大的人动摇,不会让与国内有千丝万缕亲缘关系和利益关系的人动摇,但是,你能让中国边境地区所有的人都不动摇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些生活在底层的普普通通的边民,他们只希望过上更好的日子,只想着摆脱粮食不够吃,油、肉、布奇缺的生活困境,他们并没有认真想过这种行为是爱国还是叛国。但是,他们的这些行为和诉求却被别有用心和社会敌对势力所利用。这些坏人混水摸鱼,乘机兴风作浪,为非作歹,加上群众的诉求没能一下子解决好,。

当然,作为基层一个普通的农场场长,马万清并没细想到这起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大的国际间边民外逃事件,会成为中苏边境由局部紧张转入全线激烈对抗的导火索,事态必然会向更严重的程度发展……

 

2

在认真分析了这次事件的许多缘由后,马万清心里释然了。他甚至觉得自己那天在霍尔果斯口岸的行为是多么得多余、无用和可笑啊!世界上的事情如果真看透了,就会对许多现象见怪不怪了。顺其自然吧,没什么了不起。天,照样还是蓝的;山,照旧还在那里耸立着。该干啥的还在干啥。日子还得过,生产还得搞。但是,生产究竟怎么个搞法呢?他心里清楚,现在在地里干活儿的这些农民,干一天活儿最多能挣10个工分,10个工分最高的价值也就是一元多钱。爱场如家的口号虽然喊得很响,但是真正实心踏地好好干活儿的没几个。干活积极性不高的这类人又没有别的出路,只好在地里消极怠工,出工不出力。这一点作为农场场长的马万清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在他的农场里,他曾经想到让农民能把地当成自己家的一样去种,这样他们肯定会用心种,并且一定会不惜气力地投入进去,这不就能多打粮食了吗?交给农场的粮食肯定也就多了。可是,地是农场的,怎么能分给农民呢?这是万万做不到的,他为提高劳动生产效率很犯难,更为农民辛苦了一年却得不到多少经济收入而作难。

去年的一件事,让他至今心里都很不舒坦:夏收时节,城里的一帮中学生在一名老师的带领下,找上门来要在农场勤工俭学,参加一个月的农田劳动。马万清大喜过望,因为正是夏收大忙时节,农场人手不够,正准备到汽车站去招短工呢。学生的到来,不仅给农场补充了劳动力,还以他们的青春朝气给农场带来了活力。夏收季节,地里的活儿多重呀,这些十五六岁的学生娃娃们哪里干过这样的活呀!但是,他们说他们就是为了来磨练自己的,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就这样,这些青年学生顶着烈日和农民们一起在大田里整整干了一个月。暑假结束了,学生们要回城里去,按农场与学校签订的合同,农场要给每位学生发一点劳动报酬。可是经过农场的会计一核算,扣除学生们在农场每天的伙食费,每人每天平均大约只有4角钱的报酬,一个月总共才12元的工资。这让马万清很难堪,可是这个报酬是经过仔细核算出来的,只能是这个数子。记得当时学生们听到这个数子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愕然,有几个女生还失望地要哭了。面对这些不理解和没想到,马万清只能好言劝慰,他知道这些学生娃娃在炎炎烈日下30多天的强体力劳动很不容易。报酬是少了点,但是核算下来就这么多,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以农场面临的困难、粮食便宜的收购价以及各项生产支出的实际情况,和带队的老师一起给学生们做了大量的安抚工作。当然,学生们理解了这一切后,便不再抱怨了。他们说:我们本来就是锻炼自己来的,不在乎收入,无偿地为农村做点贡献也是值得的。通过这件事情,我们更深地了解了中国农民的情况,这比经济上的报酬更有价值。

学生们走时,马万清派农场的马车专程把每个人送到了家里,还给每人送了一只农场饲养的鸡带回去。事件虽然就这样解决了,但是,他心里一直很愧疚。没想到后来他又接到了一封由带队老师寄来的信,这封信让他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也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尊敬的马场长:您好。

离开农场勤工俭学的劳动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农村劳动和生活体验对于我和同学们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受教育和接受磨励的好机会,让我的学生们的思想成熟了许多,也让他们对人生有了更深的认识。我们感谢这一个月的生活经历,它让我们更多地了解了社会,我们从各个角度看到了农村生活真实的一面,再经过思考和消化,它的价值和意义让我们终生受益。这样说来,在农场的那一个月的劳动,收入多少就显的微不足道了,重要的是我们对报纸上的宣传和现实之间的差别有了许多的认识。我们看到有一些农民确实爱场如家,老实本份、踏踏实实地劳动着。他们不会讲大话,也不会讲套话。恰恰是这些人,对每天下午我们在地头组织的读报纸、念文件的学习并不感兴趣,也从不发言。对报纸上宣传的那些“爱社如家”、“一心为公”的劳动模范和先进典型,他们听了只是笑一笑,激不起他们的热情,丝毫没有被感动,更没有什么感想。但是,这些人在地里干活却非常肯出力气,实心实意地在干好自己手中的活儿。我们在想,这是为什么呢?我们认为这是人和人的天性的差别,有些人的善良、诚信、勤奋、忠厚,是与生俱来的,是天生的。不是靠宣传,不是什么伟大理想培养和教育出来的。而相反,在学习会上讲体会讲得非常动人、话讲得让人非常佩服的那些人,在劳动中却一个个表现都不怎么样。这种现象给了我们很大的困惑和思考。

在一个月的劳动中我们常常发现正是这些很会发言的人,深夜里,家中的几个成员偷偷进入农场的玉米地成袋子地往自己家里偷玉米,偷挖农场地里的土豆,在割麦子的时候故意把大量的麦穗遗落在地里,好让自家人来捡拾麦穗。当然,我们知道,在这个粮食不够吃的年月里,他们这样做也许是出于无奈。但是,正是这些人,在地里干活儿大都出工不出力,这实际上是一种新的不公平,是对那些老实干活、守规距的人的一种不公平。农村集体所有制“共同劳动,共同收获”“按劳取酬、多劳多得”在这里实际上是一句空话。这也让我们进一步知道了为什么农场生产劳动的价值总是很低,大量的出工不出力的人却能获得与好好劳动的人同样的报酬,更有人偷窃着集体劳动的成果,这还不包括他们对集体生产资料的不爱惜,因为不是他自己的,到处都存在着浪费。加上粮食收购价的低廉,我们明白了为什么同学们在烈日下辛辛苦苦每天近十个小时的强劳动,到头来一个月只有十二元的报酬。说心里话,如果这样当农民,我相信我的那些学生是绝对不会去当的,除非他们是出生在农村的孩子,没有城市户口,只能在农村当这样的农民。

感谢学校让我的学生早早通过勤工俭学了解了农村的现状,体验了农村生活的艰辛。当然马场长,我们知道你是城里人,是被派到农场当场长的,而且每月还能拿到给你的薪水。但是我们相信这并不等于你对眼下农村的状况和农民的生活不了解,从而没有自己的想法。

今天给你写这封信,只是想说说我的心里话。只是想,如果这种状况能有一点改变,那该多好呀……

 

当时,马万清读着这封信惊愕了,心里象是被火烤一样难受。他把这封信揣在衣袋里反复读了好几天,越读心里越难过。对于有些农民在夜里偷农场地里成熟了的农作物,他是早就有耳闻的,也曾让崔振海他们组织人晚上潜伏在地里查过,但是效果并不好。有些人早就知道晚上有人查了,所以就不来了。让他伤心的是许多人在地里出工并不出力。因为他们即使不出力,也和与他们干一样活儿的人拿一样多的工分,因为他们一起在一个项目上劳动,谁偷懒了,谁出力了,很难一个个量化。从整体上讲,劳动效率怎么能不低呢?他也知道许多人之所以不好好干活,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是劳动一天所得的工分的价值太低,让他们没有积极性。既然这样,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地里混日子呢?那是因为只要他们是农场的人,便能以低廉的价格从农场借领到口粮,到了年终以低价从所得的工分里扣回费用,这让他们的生活有了基本保证。但是,其他的生活开销他们就得另想办法了。因为没有自留地,偷窃农场地里成熟了的农作物也就成了他们的选项之一,暗地里倒卖一些农副产品也是一种收入。怎么样才能扭转这种局面呢?至少能让农民做到出工出力、不偷不窃也行呀。应该说马万清在农场的管理上还是费了很多心事的,也制订了许多的规章制度,也在督促和检查。当然,有时他还以应该诚信、勤劳、守法,做了亏心事终会受惩罚来教育大家。但是,有些人还是要做一些不守法的事。

记得前年冬天,上面号召学习老霍城县东风公社一大队三小队赛尔丁队长的先进事迹。他在报纸上也详细读了这位一心为公、不怕吃苦的农村先进典型的事迹。这位回族小伙子竟然一年干了一年半的农活儿,也就是说他全年不缺勤,而且每天的劳动时间大都是十二三个小时。他带领的生产小队每年的收成总是在全公社名列前茅,比其他大队超出了许多,因此被评为全疆的劳动能手和标兵,到他们那里取经学习的人很多。马万清当时眼睛一亮,非常兴奋,这不就是榜样吗?而且就在本地区。不久,地区要在赛尔丁生产队召开学习先进典型的现场会,他喜出望外,带着崔振海等一行四个人去霍城县东风公社取经。在现场会上他们感受颇深,收获也良多,他还和赛尔丁交上了朋友。一句话,只要能真正做到爱社如家,人人都可以成为赛尔丁那样的人,关键是怎么来教育社员成为这样的人。马万清在农场开展了爱场如家的学习讨论。并派崔振海带两个人常去赛尔丁小队现场取经。可是现在赛尔丁已带领着生产队的大部份人外逃到了苏联,连自己农场的两个人也跟着跑了。这个结果让他沮丧和痛心,心中像是有一种被刺透了肝肺的疼痛,让他想了好几天都想不明白。

望着远处的天山雪峰,马万清心想。唉,不想这些了,回去先把农场的生活和劳动秩序整顿好吧。他知道等着他的工作还很繁重,首先他要根据上面的指示,传达好有关“5·29”事件的文件,要以这次事件为教训,通过学习和讨论来提高认识,在农场的职工中进行一次爱国主义的教育。其次,快要入夏了,夏天的田间管理的任务也很繁重,他要全力组织好人力争取今年的粮食有个好收成。不过他想好了,这一切首先取决于他马上要实施的一场改革。也就是说他要对农场的管理做一次脱胎换骨的大手术。

 

3

在怎样搞生产的问题上,马万清心里有了自己新的想法了。不能再象以前那样管理种庄稼了,这样下去,地里肯定还是不出活儿,把大片大片肥沃的土地白白糟蹋了,把光阴也搭上了。我要让农民自觉自愿地把心扑在农活上。要让他们由不得自己地总想着要打出更多的粮食来,这个好办法在自己心里已经想过许久了,那就是把土地一家一户地包到农工们的手里,让他们自己去种,到了年底,留下自己的辛苦所得,向农场以粮折价把土地承包费交给农场就行。这样也更好管理了,不需要每天下地和收工都要去敲钟,还要派干部去地里监工了。我们这是农场,在管理上有自主权,不需要象公社大队那样在集体所有的土地上共同劳动,共同收获。过去为什么自己特别相信和迷恋这种劳动生产方式呢?他好像找到源头了——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哈拉布拉,老朋友伊万诺维奇给他介绍苏联的集体农庄里共同劳动、,他听得那么入迷,那么羡慕。是呀,这不是自己的凭空想象呀,那时候他们大家组织起来在哈拉布拉的共同劳动,不就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吗?虽然后来各种各的地了,但是,头一年大家不是憋足了劲儿不顾一切地同共挖出了特克斯河的那条引水渠吗?不是为了大家的利益,他和张依黑雅大伯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到省城告状去了吗?当浇地的水源被当局卡死,导致辛苦种下的粮食将要颗粒无收时,他们不是团结一心,冲上水闸去拼命了吗?可现在是怎么了?当初我们参加革命不就是为了要像苏联那样劳动、生活吗?为什么这一切在当下行不通了呢?为什么人们反而没有了劳动积极性了呢?难道是我马万清管理不善吗?是因为现在的人们私心重了吗?慢慢地他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当人们处在绝境时,在生存受到威胁或者个人的能力受到限制时,就会自动抱团取暖,就会有很强的向心力。而当基本温饱不成问题时,当他们个人要争取更多的利益时,便不顾损害集体的利益,为个人的利益而不择手段了。

地里绿油油的麦苗,随着汽车的行进不断地在面前铺展着。该浇头水了,也该追肥了,可是地里还不见几个人影。一场外逃的风波,让人们的心里还没有安宁下来,看来还得一些时日呀。如果这地承包给每户人家,这时候不用人组织,早都抓紧时间在地里忙碌了。

下决心要改变农场的管理方式了,马万清觉得浑身又好像有了劲头,好像自己让自己看到了一线希望。其实当初组建这个农场也就是为了解决文化系统职工粮食和副食短缺的问题,并没有指望它能有多大的经济效益,从而给带来更多的收益。所以规模并不大,四十多户人家,六十多个劳动力。三百多亩土地的小农场不但种粮、种菜,还饲养一些鸡和羊。由于马万清经营和管理得好,除了刚组建时局里连续两年向他们提供了一些启动资金外,这些年基本就是农场自己在自负盈亏地经营着,每年还会无偿地向文化系统上交一定的农副产品。由于这个小农场每年能给带来这么多的好处,又有马万清这样的能人在管理,是放心的。所以,局里基本上不大过问农场的事情。前些年沙依托夫在任的时候,出于和马万清的交情,还常常来农场看看,现在沙依托夫已去苏联了,后任者知道农场的管理很让他们省心,就基本上不过问了,只是每年坐享其成地拿好处就是了。

但是,作为马万清,管理好这个农场可并不那么简单、省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一处操心不到就会出问题。浇地用水的问题,和邻近公社的关系问题,全农场四十多户人家的吃住等各种生活上的问题;提高劳动效力、出工报酬的分配等等,事无巨细都要马万清来过问,他其实是很累的。但是,既然奉了安拉的旨意,自己当初答应了沙依托夫来办这个农场,也出于一个要尽可能地去给社会做贡献的天职,就象自己亲手养育大的孩子,现在农场有了这个规模,哪能就此撒手不想管了呢?所以他还得想尽办法把它管理好。当然,在农场需要操心的众多事务中,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能提高农民出工的效率,提高他们的劳动积极性。

 

4

马万清默默思量这些事情的时候,汽车已经开到自己农场地界的这段公路上了。透过已经完全绿了的公路两旁的林带,他看到去年秋天种下的冬麦,已经郁郁葱葱地一直铺向远方。春播的夏麦也已经在平平坦坦的土地上露出了绿芽。与黑黝黝的泥土一起在阳光的照晒下散发着热气。而远方天山脚下的山麓上,残雪早已消尽了。这片土地他再熟悉不过了,哪一块地是东高还是南低的坡度走向,他心里都清楚得如数家珍。每块土地都浸洒下过他辛勤的汗水,哪块土地去年种了什么,今年该种什么他心里都盘算得一清二楚。这里渗透着他步入老年后的期望。这里是他想避开烦躁的闹市,享受清静,能安心做礼拜,又能给社会做一点贡献的处所,是再理想不过的好地方,是他人生最后的归宿。

突然,他看到主干渠东面的麦地里,围了许多拿着铁锹的人,他们并没有干活儿,而是聚在那里吵嚷着什么。看见韩虎赛面对着崔振海情绪激动地吼叫着,而其他人却手扶铁锹站在旁边观望。

发生了什么事?马万清觉得有些蹊跷,想马上下车吧,汽车还没到站,他只好走到前面,向司机讲明情况希望能停一停让他提前下去。那司机还不错,停车让他下去了。马万清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人们看到场长突然出现了,一个个象是被打了强心针,情绪一下子活跃起来了,等着看下面的结果或者是接下来的热闹呢。

你们在干什么?马万清诧异地问。

崔振海扭身一看是场长,一阵欣喜,像找到了救星似地说:“韩虎赛不让我们往这块田里派工。”

马万清询问的目光移向了韩虎赛。

“这块地从去年深秋播种到今年开春往地里施肥,所有的活儿都是我们一家人在干,没人往这里派工,派了也不来,现在麦子长这么高了又往这里派工,我不干!这块地我们一家实际上已经承包了,更何况这块地最早也是我韩虎赛开出来的,并入农场后就没有好好打理过,地力也不够了,产量下降了。今年春天我施了不少肥,费了不少事,希望秋后能有一个好的收成,现在你们又往这里派工,那算谁的?”

“谁准许你承包这块地了?它是农场的地,不是你韩虎赛私人的,你没有权力阻扰大家在这里干活。”崔振海厉声说到。

“我秋后该向农场交的一分也不会少,我也不要你那个工分。如果不让我承包,那我这之前一家人在这块地里干下的活儿怎么个算法?”

“该怎么算就怎么算。再说了,你说承包就算你承包吗?谁容许你承包了?”胆气壮了的崔振海追问道。

“没算清楚之前谁要是进我这块地,可别怪我韩虎赛不客气!”

马万清一看这情形不是马上就能解决的事儿,他需要了解情况,需要问明缘由,僵在这里不是一个办法。便对其他人说:“中午了,该收工吃饭了,大家都先回去吧。”等人们走散后,马万清给韩虎赛冷冷地撂了一句话:“下午到我办公室里来!”也转身走了。

回村的路上,马万清问崔振海究竟是怎么回事?崔振海才悄声道出了原委:从去年深秋下播冬麦的时候,韩虎赛嫌派给他一起干活的两个人‘磨洋工’不好好出力气,在被他指责的时候发生了口嘴,从此他不让那两个人再来了。再派其他人去吧,都怕跟不上他的速度而被他指责,谁都不愿意去。自那以后他就和妻子、两个儿子每天在那块地里干活儿了。分配给他别的活儿他也不去干,此后谁也不再去打理他,久而久之他就觉得他承包了那块地。后来我被派往霍城赛尔丁那里学习,就再没有顾上和他讨论这件事,他就一直这么干着。长时间没人过问,他就觉得他承包这块地已经既成事实了,就等着和农场签合同了。

马万清低头沉思着,没言语。

场长,不过他把那块地倒是管理得很好,麦子长势比其他地里的都好。白天晚上在地里操心着、转悠着,那地里可真是没有一根杂草。崔振海又补充说。

是呀,不管干什么事情,当着自己的事情干了就肯定能干好。

下午,韩虎赛一脸忐忑不安的神情来到了场长办公室。一进门便说:场长,不是我要承包那块地,是他们都不愿和我干活。我不自己干和谁干去?我白天晚上地守着那块地,费了那么多心思,投了那么多劳动,为啥现在要和我一起分享这个成果。

马万清没接他的话茬,问道:那是一块多大的地?

也就是十亩吧。

那我再在那块地的旁边划给你十亩地,一共是二十亩,你一家承包起来,你干吗?

韩虎赛纳闷了,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马万清发愣,你说什么?

我让你再承包十亩地,你家四口人,一人五亩,一共二十亩,一年下来的收成五分之三交给农场,五分之二算你的。你们一家人的口粮由你们自己来决定,可以先从农场借领,秋后还给农场或者按国家收购价付给农场现金都可以。在承包的地里你可以最多分出三分地自己种些蔬菜什么的。当然,养牛养羊那是你自己的事,只要管理好,不要损害农场和别人的庄稼就行。你看怎么样?

韩虎赛楞了半晌才喜出望外地说:你是说把二十亩地承包给我一家人?那太好了,当然愿意呀?

地你怎么种我不管,但是第一要种粮食,第二,秋后按全农场的平均亩产交给农场五分之三就行。

韩虎赛乐坏了。不加思索地连声说“行!行!

你回去先好好想想,和家人商量一下。详细的合同我们还要认真起草和逐条研究以后再订,到时候再征求你的意见。

好!好!不用商量,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马万清笑了。其实他之所以把承包的主要条件一口气地提出来,是因为这件事在他的心里已经盘算许久了,也经过了他的仔细核算。

韩虎赛走后,马万清找来崔振海等农场管委会全体成员连夜开会,讨论由他提出的让农工承包农场土地的建议,并共同来研究方案。其实有些管委会成员早就想这样管理生产了,这是他们从生产管理中悟出的道理,只是憋在心里一直没有敢提出来,现在由场长提出来,正合了他们的心思,没有不同意的。只是个别管委说出了一些担心:是个什么意见?会不会被认为是破坏了集体所有制的原则?

马万清回答说:那里如果有问题我去解决,至于集体所有制的问题我已想好,我们不是公社,我们种的地是从公社租来的,地的所有权本来就不属于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大家都是来这里打工的。所以,我们只是改变了一下组织生产的方式而已,等于农场又转租给了大家,上面说不出什么来的。如果真的怪罪下来,我担着!我来农场当这个场长本来就不图个什么,只是为了给国家多种些粮食,解决粮食短缺问题。如果说不行,我大不了不干了,回去还当我的清真寺寺委会委员去。

这最后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大家都没有想到,场长第一天回到场里就会有如此大的改革动作。可以想见,场长早就在心里不知道盘算了多少遍了。他们对场长打心眼里佩服。

第二天,农场召开了职工大会,马万清作了动员报告,宣布了农场关于鼓励农工按规定承包农场的土地的决定以及有关承包的具体细则。其中有一条就是每个家庭必须是年满16岁才可以有权承包5亩土地。每家可以少承包但不能超过所限的面积。当然,承包不承包完全采取自愿的原则,不愿意承包的人仍可以以大集体的方式组织起来从事生产劳动。有关规定和待遇完全和过去一样。

这一下会场上炸开了锅,群情振奋了。马万清望着会场上沸腾了起来的情绪,看到群众如此拥护和赞成,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气。当然,也有不大赞成的。那就是家里没有什么劳动力或者大都是老弱病残的家庭。马万清说,不愿意承包的人家还是像过去一样集体劳动,集体收获。有特殊因难的,农场还会根据情况像过去一样,给以适当的补助。也还会帮助你们搞一些不是强体力劳动的副业。

人心稳住了。大部分家庭欢天喜地的根据规定签了合同,承包了土地。农具也是根据不同情况做了分配。第二天大清早就已经有人在自己承包的地里开始忙碌了。马万清高兴极了。

 

 

5

“农场的地分别让农民承包了!农民的干劲可大啦,晚上一家人还在地里忙碌着呢。”

消息不胫而走。附近公社的农民都跑来看热闹了。有的是来看稀奇的,有的是来打问是不是真的,更有的人是拉着队里的领导来取经的。没过几天,上面的领导来过问了,记者也来了采访了。马万清因要应付这些,整天被搞得焦头烂额,这一点他没想到的。

由于更上一层领导的过问,现任的领导张明义不得不亲自来农场看个究竟。张明义在了解了情况基本属实以后,便在农场办公室和马万清做了一次长谈。马万清是参加了三区革命的干部,比他的资格老,虽然因为不想当官而早早退了下来,但是威望在那里,他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和马万清进行了一种探讨式的谈话。

“马场长,你这个把地承包给农民的做法,可是有点惹人眼球。”

“惹不惹眼没关系,只要能把农民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多打粮食。”

“可这违背的集体所有制的基本原则。”

“我们农场的土地,本来就不是集体的,那是从公社租用的。”

“可你这样做,对其他公社的农民会起到一种效仿和示范作用,。”

“有没有示范作用我没想过,但是如果他们也想这样做,那是他们认为这样做会有更多的好处。他们不是傻子,不然干嘛会学我们的样儿呢?”

“可是,你应该知道,马场长,你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何苦呢?”张明义不得不坦露自己的心迹了。

马万清望了张明义片刻,“如果我怕苦,我就不来这里当这个场长。只要能给国家多打粮食,让人民能吃饱肚子,让社会稳定,不再有‘5·29’这样的事件发生。我不怕自己有麻烦。而且这是农民自愿的,又不是我马万清强迫的。”

“可是,这样的话,你可能会给以及地区、州上的领导惹来麻烦。”

马万清又望了一眼张明义,“再大的麻烦有人民吃不饱肚子的麻烦大吗?怕麻烦了又何必要当那个官儿。”

听了马万清的话,张明义有一些感动。马万清这个老回回,有那么一股子不服输的倔犟劲儿,他是早有耳闻的。看来一时难以说服他,而且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呀。便问:“你这样做能保证农民会干得更好,就能多打粮食吗?”

“我不是算命先生,我是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人,我是按照安拉的召示办事的。这个召示就是要凭着良心,顺应着事物发展的规律去办事。顿亚(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有它天然的特性,这是安拉早就定好的。违背了这个特性,就是违背了你们汉族人说的‘天意’,肯定会有不好的结果。我坚信这一点,你若不信,那就请秋后再来,到时候我们面对结果再理论。”

张明义无语了。

“我年轻的时候在哈拉不拉开荒种地,那时候结识了一位苏侨会的会长,曾给我讲述了苏联集体农庄生产效率如何高,劳动积极性如何高涨的神话,那时候我深信不疑。我一直向往着这样的劳动生产方式,为社会创造财富。现在再看看苏联的农业生产模式怎么样呢?快到了崩溃的边缘。当然,我们那时挖特克斯河引水渠,也是大家一起劳动,共同享有成果,效果也很好,进度也很快。但是到了开垦荒地,我们就分开各家开各家的地了,成果也是很显著。这就要看集体劳动的对象是什么。把大家的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的,见效快的项目用共同劳动的手段比较有成效。而对那些时间跨度长,慢工出细活的事儿,能充分调动个人的主观能动性的事情,必须各自承包到每家的头上。因为一旦成效和本人的利益直接挂勾,他就会当成自己的事情发奋去干。现在,国家规定的农产品收购价格很低,又有农业税,农业是国家的基础和命脉,农业产品是国家运转的食粮和原材料。收购价格高了,国家没办法运转,但却导致了农业生产的经济效益不高,加上我的农业生产方式落后,没有先进的机械化生产方式。整体效率必然低下。农民得不到稍好一点的回报,生产积极性自然也就不高。怎么办?只能从农民自我发展的热情和希望里找动力空间,挖掘人的潜能。所以,我认为土地承包给农民,粮食多打了,交给国家的农产品也就多了,他们的积极性和收入也提高了。这何乐而不为呢?

张明义似乎像是重新认识了马万清。他没有想到这个农民出身,一心只在他的教门上的回族老人,对社会经济能有这么多的想法,对问题认识和分析得如此深刻,让他感到有些吃惊。他在心里暗暗自省,看来戴着白帽子,留着胡须,穿黑色长衣的人,并不能说明他们肚子里没有学养。只是因为自己带着旧观念和成见,和他们沟通少罢了。

其实张明义也许心里是赞同马万清的这种试验性的做法的,只是身份不同,他不好说什么,便明确告诉马万清,农场的这种做法他会客观地给上面汇报的,因为这种做法在当下是有点出格了,不汇报又会是一种失职,至于汇报以后上面将会是个什么态度他也不好说。他让马万清做好思想准备。

最后说:“我不会隐瞒你什么。你放心,不会去坏你的事儿,我们大家都应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地来处理和对待这件事。祝你好运。”便告辞走了。

马万清心里还是挺感激张明义的。

一个星期后材料上报到了地委,地委肖书记在仔细阅读了《关于地区农场承包土地给农民的有关问题的汇报》后,做了下面的批示:“几百亩地的一个小农场,允许这种管理模式试验性地存在下去没什么了不起,等看到最后的效果了再讨论不迟。但是不登报、不宣传,更不推广。”

农场的创新管理方式,至少暂时可以存在下去了,这让马万清高兴得几天没有睡着觉。

 

精彩未完,明日继续......

新疆著名民族文化史学者,诗人,作家杨峰。是中国回族学会常务理事,曾任《西域文化》杂志常务副主编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联委员、科协委员、社科联委员等职。

        1991年曾应邀赴中亚五国及俄罗斯进行了历时3个月的考察、讲学、访问。2001年曾应波兰雅盖隆大学和法国人文科学院邀请赴欧洲讲学。是国内卓有成就的中亚问题学者、专家。

     出版著作有:《故乡的新月》、《盼望》、《托克马克之恋》、《遥远的撒马尔罕》、《中亚细亚的新月》、《静静的卡拉库木沙漠》等。散文集《托克马克之恋》2002年荣获全国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传略辑入《中国回族大辞典》。

         长篇小说《伊犁河》,是作者近期推出的一部鸿篇力作。作品展现的场面气势恢宏。波澜壮阔。以伊犁河这个特定地区的历史为背景,展开了一幅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历史画卷。民族和边疆特色浓郁,人物性格鲜明,情节催人泪下,给我们以强烈的心灵冲击,留下了许多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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