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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怀远九月九
忆旧时,念亲恩
专栏作者:绿萍;编辑:嫣嫣

当我认真地再次注视老家时,它在我心里已近满目苍夷。

原本各自独立成栋的小楼一转身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四周鸟笼般逼仄的高楼。这个位处县城东部的角落和已和其他任何地方毫无迥异之处了。一期安居工程竣工后,开发商又看上了这块寸土寸金的地段。于是,两栋如屏风模样的十八层高楼矗立于父母亲刚刚搬入一年的五层套房之前。此后,酷夏的风再无吹入房屋的罅隙。

曾经的家园前,一条从故乡的母亲山沿流而下的溪水潺潺流淌,在堤坝落差处形成一道道炫白耀眼的水柱,朝东奔去。

幼年时,祖母带着我,扛着笊篱,经过花岗岩石条铺就的堤岸,捕捞池塘上漂浮的绿藻,喂养一群肥硕的鸭鹅。

祖母告诉我,年轻时的祖父时常卷上一册书,靠在堤坝上看书,入迷忘食,饥荒的时期里,祖父有时候也找个借口暂时离家,借着书本打发一个难熬的饭点。人毕竟是五谷打造之躯,即使是孔圣人颠沛流离地游学各国,在陈、蔡二地遭受困厄之时企望以弦乐之音驱驭饥饿,最终还是徒劳,以致昏厥倒地。当年的祖父何以有这番的毅力克服口腹之需,我不得而知,倒是由此也引发了我对书发生了奇妙的兴致。

就我多年每日读书累积的经历,自是有了神游天地,纵观寰宇的快感,只是至今仍无法品咂出书中黄金屋、千钟粟和颜如玉的华美滋味。堤坝旁挺立着许多木麻黄,它们身躯瘦长,叶形如针,风吹过时沙沙作响,如一支支悦耳的小奏鸣曲,是令我颇有好感的植物。

相比之下,溪旁的那一排龙眼树就显得矮小了许多。这种生于南国的乔木与南方的水土滋养出的人有着许多共性,矮实,敦厚。羸弱的我自然不会是上树的好手,但日日与它对视,我也能琢磨出上树的线路来。那棵最古老的龙眼树,树干粗壮而结实,在层层向上的枝桠分叉处正好形成若干个可供脚板停靠的站点,是极有利于向上攀援。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那时候怯弱无比的我怎么会在那个盛夏的午后,有勇气独自爬上了老龙眼树。树干上的许多只疤如一只只狰狞浑圆的眼,多看几眼都会毛骨悚然。此时,更为吸引我的是枝头垂挂的龙眼,如同一只只宝石,晶莹的光芒从内部穿透而出,直达少年的心扉。我手脚并用地抓扯,几个箭步,居然稳步站在上面了。此刻,果实在眼前、耳畔微微晃荡,我已毫无剥食的欲望。一种脱离地心引力带来的快乐紧实地攫住了我。借助树逐渐增加的海拔,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的缝隙,我看见四围的麦子在风里海浪般起伏着,许多隐匿在树丛里的蝉声愈显明净清亮。树本不是特别高,只是我的身子太过瘦削而愈发显示它的伟岸罢了。下树时就轻盈多了。当我纵身向下一跃,地面与高处的瞬间落差使得一阵眩晕袭来,内心忽然萎靡了不少。


过了八月,我被送入学堂,接受县城里最优质的教育的熏陶,由一个不谙世事的女生成长为至少众人面前温文尔雅的淑女,低声敛眉,笑意矜持。上树攀爬的一页就这样封存在溪流边的老龙眼树里,伴随那些从前的溪流声哗哗向前,不再复返。

如今,每每经过一棵树,我仍然会情不自禁地停驻脚步,仰视目测它的高度,打量长势,观察它身上每一处的生长模样。如果条件允许,我会上前,抚摸拍打一番,鉴定树皮纹理和质地的结实与否。周遭无人时,我还偷偷环抱一下它,有一种无比的亲昵和踏实。

多年后,当我无意中谈论这段上树的往事,才得知少年时的父亲曾经是那棵树的常客。在父亲一直不愿意过多提及的过往里,正是十来岁的青葱少年。

伯父是上海美院的毕业生,日日与水墨打交道,如此清雅之举却扣上了资产阶级的帽子,二伯父去往台湾连带了复杂的海外背景,父亲是老实本分的教书匠。这其中的任何一重关系都足以压倒一个少年的上进。学校关闭了,刚上中学的父亲被搁浅在家中。他每日爬上树,远远看着百米远的校园一夜间被上了铁锁,。

近在咫尺的学堂本是温情的乐土,此刻却成了远在天涯的噩梦。父亲只能每日倚靠在树上,演算解析拿手的几何题打发时日。日子过往,却毫无复学的音讯,以致一路注定间夹无数的艰辛波折。幸运的是父亲凭靠自己的勤勉,最终还是站在了与同龄人相比的高处。


与五十年代初出生的父辈们相比,七十年代末出生的我实在是幸运极了。

入学,就业,这两个人生的节点都风调雨顺,也如愿以偿地在这座小城安了家。这个只能勉强入围三线的城市,居住着数以万计的外来人口,如潮水般裹挟而至,应和着它愈加强劲有力的脉搏。楼盘密集如豆,可是到了夜晚,黑黢黢一片的房屋不少,甚至有的一年都未曾亮过灯火。九十年代中期旧城改造的规模,如今已经远远跟不上城市的发展。

交通的拥堵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每日行走在城市的间隙,我总是有如履薄冰,行将窒息的感觉。与生俱来的好嗅觉让我总能轻易地捕捉到一丝的不快之味,那些马路上汽车的尾气,内沟河渠淤积的烂泥,还有街头转角处垃圾的恶臭,都令我蹙眉低首,落荒而逃。

之前学习过的早已抛之脑后的勾股定律、几何周长恰到好处地冒了出来,有效地辅助我计算路程。路上的风景我是无暇观看的,除了砍伐过于茂盛的林木,其他细微的园林变化我也察觉不出。我只希望尽快缩短路程,回归家中。

有一天在路上,我突然顿悟到自然界的鸟类为何将巢安置高处了。把家搁置于上,其实是对自己和后代的保护,防止人类的侵袭和进攻,毕竟越来越进化的文明人是不会轻易上树去捣鼓的,更何况许多人可能连看树的时间和心情都没有,更别提上树的本事了。

如鸟儿一样,我也选择把家安放在了高处。远离喧闹的人声,屏蔽那些芜杂浮华的乱耳,对保持一份清静的耳力实在是有必要的。


坐在朝南敞亮的阳台上,就可以揽括大半个古城的风貌了。朝东望去,是草木葱茏的大坪山,远处是一片林立的高楼。若是往西便显平阔起来。西边是古城最原始的风貌,掩映其间的每一处红砖古厝,至少都有上百年的历史。

风云过幻,里面住过的人一代代离去,后人也陆续搬离,古厝愈显寂寥与萧瑟。我还依稀能一眼辨识出我曾经住过十五年的那个片区的街道。那里曾经是古城最繁华的地段,一座早年城市地标的钟楼矗立在街心,往西有一座千年名寺。住处四周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一个城市的声音,的确是可以反映出一些底气来的。市声悠悠,我觉得这四个字是比较切合那个时期的市井气象。每日清早先唤醒我的是邻家阿婆起早的捣衣声。八旬的老人依然保留着少时拍打衣物的洗涤传统,木头和衣物的天然相亲与抚摸,似一曲朴素的欢歌。

前楼有人家在顶层搭起一排鸽屋,晨醒时还未起身,时常有圆润的鸽哨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坐起时便能见到鸽群的身影从水洗过一般的蓝天划过。有时候,古老的钟声恰如其分地一下下响起,又平添了几分庄重的和谐。出门的时刻,远远近近开始回荡起吆喝声:“有——破铜破铁——倘卖无——”一开声就咬住的“有”字,拖长着上扬,随意而富有韵律,恰似一曲民歌的开场。

华灯初上时分,从居住的顶楼望出去,白日流淌诗书画韵的状元古街,转身成了各式小吃的集市,流水般铺设开去,人流如走马灯轮转,可堪与汴梁时期的清明上河相媲之。

时日如飞,转瞬而至的中年里,我巴不得逃离一切市声斐斐的场合。就像这一整个五月,我每日傍晚归家,坐在阳台向下张望,一丛丛绚烂的木棉花开遍树冠,似乎要燃尽这个季节的尽头。我多么希望也如这五月花一般静坐着,听茂林深处莺声啭啼,一直抵达岁月的深处。
从小城北端的清源山麓一路逶迤向西,绵延十来公里,有一座名曰“九日”的小山,我时常去登临。

九日山位处丰州古城,据说晋代中原动荡,衣冠南渡者每年农历九月初九在此登山怀乡,高瞻远望,因而得名。“先有丰州,后有泉州。”这话不虚。三国东吴起,丰州作为闽南首置的东安县治,辖治范围最大时包括现时的漳州、厦门、泉州、莆田、福州、宁德。金鸡桥畔曾经聚集着庞大的船队,千帆竞渡,通往遥远的欧陆各国。山势腾叠,岩壑峥嵘的九日山吸引着无数达官显贵、雅士骚客踏足游赏,留下许多千古诗文。山势并不高,只有数百米。

入秋时节上山,山上林木葱郁,翠竹摇曳,未见一丝萧瑟之意。行至半山,眼前逐渐开朗起来,在秦君亭可以望见山下梵音袅袅的延福寺和昭惠庙。

一座山若是因景动人,必是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如华山的奇险巍然,令人惊悚咋舌。“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我更向往的是那些名士到临的山峦。古人重义重情,如伯牙子期的知音之交,传颂后世。九日山“姜秦”二人的故事一样千古流传。秦系与姜公辅均非泉州人氏。

秦系,会稽人,属今绍兴。“安史之乱”前,秦系住在江南的若耶溪畔,以擅写清新秀丽的诗而著称于世,其五言诗的成就据说可与刘长卿、韦应物相鼎立。才华横溢的秦系不愿受高堂庙宇的束缚,飘泊到九日山西峰住下,过起了隐士的生活。当时的泉州刺史薛播时常上山拜会秦系,逢年过节馈赠牲礼酒食予他。但秦系从不入城。他日日独坐山林之中,饮露啖浆,快然自足。如此时日悠悠流转了十二年之后,贬谪为泉州别驾的姜公辅带着仕途的落寞,辗转抵达丰州。

姜公辅,甘肃天水人,本为当朝宰相,忠贞耿直,但太过直率,得罪唐德宗被罢,久不得迁。二人一见如故,饮酒赋诗,评史论章,无比投契。姜公辅当下决定结庐东峰,与秦系朝晚共对,徜徉山水,酒诗唱和。


一座山,一江水,一把琴,一颗心。这是伯牙与子期的知音之交。青山碧水,和着缕缕琴音,抚出恬淡的性灵与遗世独立的洒脱。乐为知己者奏,知己已亡,留琴何用,心事赋琴,弦断谁听?知音之交如此巧合地在千年后的九日山上演,又如此巧合地在此一样地谢幕。

姜公辅不幸病逝后,痛失知交的秦系亲手安葬好友于九日山南麓,之后便孑然出走,从此不知所踪。“姜秦之谊”至此弦断音绝。再绚耀的礼花也有成灰的一瞬,再华美的盛宴总有清场的时刻。今天从九日山上俯瞰,晋江水依旧蜿蜒荡漾着向东奔去,昔日的古港雄风全然不见,只余满山寂寂的石刻,固执地坚守住那段昙花一现般惊艳的时光,黯然守望着不远处的一片锦绣繁华。

水乡的深处藏匿着醉人的鲜花绿柳,汩汩溪流,深山鸟鸣,曲院风荷,看多了未免使人疲乏。尤其是烟雨淋淋的三月或梅雨时节的五月,让你的心事一不小心就浓成化不开的思绪。那就登高吧。北地的豪放与大气,冷峻与与阔大,一直令我心驰神往。长江水岸的阁楼既可一览北国辽远的风光,又保留着江南园林的古朴拙雅,是我心仪之处。四大名楼中,我迄今只去过其中两处。滕王阁是唐朝被冷落的皇子李元婴耸立起来的。当其他皇子们在争相邀功、献媚取巧之际,他被流放到偏荒的江南。心远地自宽。远离万人高处的勾斗厮杀,行行重行行地寄寓山水间,他放浪形骸,乐而忘忧。许是暮春时节仍纠缠不休的烟水迷离了他的视线,催发了一座楼的诞生。

而今登临高处,极目望远,依然能感受到李元婴当年把自己放逐高处,于清风徐来处把酒当歌的酣畅快意。就这样,滕王阁以豁达旷然的胸襟耸立于浩浩荡荡的长江之畔。《滕王阁序》显然是与滕王阁比肩齐名天下的,甚至更为出名。

时维九月,二十六岁的王勃走出喧嚣的京城,带着布满凄凉的创伤,与翘首以待的滕王阁不期而遇。此时,惠风和畅,波澜不惊,天地一片清明。一篇本是载道的辞章,却行云流水般优美,不媚不卑,风度得体,令人叹绝。与其说王勃是为滕王阁作序,不如说是他寄情于山水表白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心声。

一个是寂寥皇子,一个是没落书生,不经意间一起谱出了一篇千古华章。


再登阅江楼。单听这三个字的名姓,就有难掩的霸气扑面袭来。许是每个人心中都与生存有英雄主义的情怀,尚未登楼,“荡胸生层云”、“月涌大江流”的意象已让人壮怀激烈,不能自已。

的确,出身草根的朱皇帝从君临天下伊始便诚惶诚恐,也真是难为了他。为切齿贪官污吏,诏令天下“为惜民命,犯官吏贪赃满六十两者,一律处死,绝不宽贷”;又突发异想,让人五更吹号,以彰教化。某日,猛然眷恋起京师西北大战,决意筑楼。“楼未造,先为记”,于是君臣皆作《阅江楼记》。

尽管楼记作得皆佳,筑楼却始而停歇,而且一“歇”就是六百余年。游人们在每个楼层倚栏凭眺长江,言辞激扬,精神澎湃地回眸朱家江山的朝代,似乎自己也染指山河,威镇八方。

我没有这样的兴致。那些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才吸引我的眼球。拾级而上,我踱步细赏,揣想着不知这楼是否符合六百年前的朱子皇帝亲笔臆想的海市蜃楼:“碧瓦朱楹,檐牙摩空而入雾,朱帘风飞而霞卷,彤扉开而彩盈……”随着楼阁的升高,恐高的我开始感觉到眩晕,只能往远处平眺了。

似远还近的江水平静无澜,风挟带着长江的气息从水面袭来,江面上忙忙碌碌的行船往来。我更愿意此时江上低低划来的是一叶扁舟,船头伫立着青衫身影,船尾有一老翁。

晚风阵阵,江水煮鱼,清酒慢啜,静静地消磨时光到天黑。


作者介绍
坐标:泉州
简介:绿萍,小学教师,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百家》、《散文选刊》、《福建文学》。著有散文集《说好秋天就成熟》、《在春天里奔跑》。
专栏宣言: 用脚步丈量世界,用文字揽浮世清欢。
绿萍
关键词:
教育、阅读、写作、思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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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弦专栏发刊词:2016,五味人生,我们奏乐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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